汴京皇宫,御书房内。
百里逢吉负手站在廊庑下,碎琉璃一样的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愈显得他俊雅的侧脸清冷锐利。
裴砚牵着初一的手,顺着长长的白玉宫阶,迈入那间属于燕北权利中心的宫殿。
初一年岁小步子不大,所以走得也不快,但小小的少年,已隐隐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稳重。
裴砚走到百里逢吉身前停住,他抬手朝初一指了指:“元贞三十三年状元郎,百里逢吉。”
“日后他就是初一的太傅。”
“叫人。”
初一乖巧往前走了一步,睁着大大如葡萄般的眼睛朝百里逢吉行礼:“太傅。”
“学生萧玄玉给太傅行礼。”
百里逢吉微愣,不解目光落在裴砚身上。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从这位年轻的君王口中得知初一的存在,但是百里逢吉从未想过,裴砚会让他当初一的老师。
百里逢吉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初一的肩膀,他看着裴砚。
“臣是孤臣,生于寒门,除了元贞三十三年得幸,被先皇亲指为状元郎为,臣并没有显贵架势,百年底蕴。”
裴砚极深的眸光落在初一身上,他扯唇笑了笑:“朕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契机。”
“世族地位来自血缘联姻还有门第,积蓄百年,不可能消失于朝夕之间。”
“而你出生寒门,你的经验和见解,是太子最好的老师。”
百里逢吉沉默许久,他俯身在初一身前蹲下,保持同他平视的蹲姿:“太子殿下。”
“臣一生清苦,殿下成了臣的学生,臣只会严厉教导殿下。”
“殿下可是愿意。”
初一还不懂世族和寒门不可避免的矛盾,但他乖巧点头:“初一愿意的。”
“云暮。”
裴砚朝外喊了声,不过片刻,云暮端着早就准备好的茶盏上前。
“去给太傅敬茶。”
初一双手接过云暮手中的茶水,恭恭敬敬呈给百里逢吉:“太傅。”
百里逢吉清冷的眼睛里,情绪压得极深,他垂眸接过初一的茶盏,缓缓饮了一口,负在身后的掌心颤得厉害。
年少的初一并不知道,这个叫做百里逢吉的男人,将带给他的是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是今日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正在悄无声息发芽茁壮,他作为少年太子,有志气,如高山,即使暂时辛苦,但他的人生滚烫炽热,有无限的勇气。
慈元殿。
有宫人轻手轻脚走到太后身旁禀告:“太皇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太皇太后钟氏眸色一闪,出声道:“扶哀家起身,哀家亲自去迎。”
贺松年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轻轻扶起钟氏:“请娘娘进来就好,您何必亲自去迎接。”
钟太皇太后轻轻摇头:“枝姐儿那孩子,哀
家已经多年不见。”
“也不知她会不会怨哀家,毕竟陛下前些年做的荒唐事,哀家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慌。”
贺松年知道钟氏口中的荒唐事是指哪一件事,当初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时,裴砚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拿了银链锁扣在太子妃脚踝上的事。
“皇祖母。”
“孙媳给皇祖母请安。”林惊枝笑盈盈看着太皇太后钟氏。
“你这孩子,好狠的心。”钟氏才由贺松年扶着走到门前,林惊枝一句‘皇祖母’软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快些过来,给哀家瞧瞧。”
“多年不见,怎么瘦成这般模样。”钟氏心疼拉着林惊枝的手,眼眶红得厉害。
当年她初见林惊枝,只觉是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姑娘,她爱屋及乌,想着裴砚疏离冷漠谁也不亲近的性子,就对林惊枝多了几分喜爱。
相处之下,钟氏越发喜爱这个孩子。
渐渐的从多几分照顾,变成了想当眼珠子护着的宝贝。
后来林惊枝离开燕北皇宫,回到月氏,钟氏虽然心底失落,但又透着几分她自己无法形容的由衷祝福。
林惊枝鼓起所有勇气的逃跑,让她看到了曾年少时不敢做的放肆举动,她也曾想过轰轰烈烈大胆反抗,但一切都败在了现实和她的脆弱下。
“皇祖母,是枝枝不孝,为能在皇祖母身旁伺候。”林惊枝眸光柔和,白皙指尖任由钟氏握着,语调浅浅的。
“哀家听说你生了砚哥儿的孩子,取名叫初一。”
“可是个乖巧的,好带的?”
林惊枝点了点头:“嗯。”
“是个从小就会体贴人的孩子,今儿本该带着来给您请安的,方才膳后,陛下带着初一去御书房批折子。”
“妾身等晚膳后,再叫他来给您请安。”
太皇太后钟氏点头:“好孩子。”
“不忙慌,你们也才将将回宫,事儿多,等都理顺了再带初一给我瞧瞧也不迟。”
“倒是你回来,砚哥儿可有为难你。”
太皇太后有些不放心看了林惊枝一眼:“哀家说句实话。”
“萧家男人都是疯子,砚哥儿看着性子淡漠,实际上他比他祖父和父皇更为疯狂。”
“哀家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枝枝姐儿,人这一辈子也就寥寥百年不足,若你真的原谅了他,哀家希望你们好好的。”
“若你是被他强行留在燕北的,哀家说什么也要替你做主。”
林惊枝轻轻摇头:“皇祖母。”
“我是自愿回来的。”
“就像皇祖母说的一样,人这一辈子不过是寥寥不足百年,我还想同他有好好的未来。”
太皇太后钟氏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把林惊枝护在怀中:“哀家不如你。”
“哀家的嫡女初宜也不如你。”
“你才是榜
样。”()
林惊枝沉默垂下眼眸,她想到了大姐姐裴漪珍,那个被后宅困了一辈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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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压着事,眉心不自觉蹙起,不禁想到了那日深夜,离别时白玉京对她说的话。
“你回到他的身边,无论是世族,还是寒门。”
“这世间有无数像你大姐姐一样,被困于内宅的女子,当你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你就会有不一样的使命。”
“造福苍生万民,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林惊枝纤长眼睫颤了颤,她的确是该做出一些改变。
钟氏看了眼慈元殿外的天色,她笑着拍了拍林惊枝的手:“等会子该用晚膳了,快些回去吧。”
“初一年岁还小,身旁可离不得你。”
林惊枝恭敬起身,再次朝钟氏行礼,在她即将抬步跨出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唇角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出声:“枝姐儿。”
“这些年,沈家太夫人一直病着。”
“沈氏一族,那些受不住打压谋反的嫡支旁系都已下狱流放,沈家如今能在汴京城住着的不过几人,你若是得空……”
后面的话钟氏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会主动开口提沈太夫人,不过是人到了这个知天命的年纪,难得会想起儿时的旧情。
她闺阁时,同沈太夫人也算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五姓败落,她虽依旧贵为燕北太皇太后,但难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林惊枝往外走的身体微微一僵,回眸时已经压下眼中泛起的情绪,她沉默许久,才朝钟氏温婉点下头:“孙媳若是得空。”
“会去沈家走一趟。”
“皇祖母,孙媳告退。”
林惊枝回到东宫后,先去花园里逗了逗裴砚信中那只被养得极胖的梅花鹿,然后在牡丹花丛中寻到了宫猫一家子。
经过裴砚首肯,被宫人养得毛光水滑的猫儿,懒洋洋倚在花丛里晒着太阳。
林惊枝就用宫绦上的穗子去逗猫儿,猫儿看着穗子也只是懒洋洋抬了抬爪子,翻个身继续换一个姿势晒着太阳。
下一瞬,她侧腰一紧。
裴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俯身靠着她,趁她分心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鼻息有些中。
花园里伺候的宫人早就悄无声息退了下去,林惊枝朝四周看一眼,双颊红得娇俏:“裴砚。”
“这是在花园里。”
裴砚长叹一声,语调透着闲适的慵懒:“枝枝,真好。”
他目光灼灼,大胆又放肆,眼底欲色丝毫不遮掩。
林惊枝被搂着,脸颊溢出了薄薄一层胭脂色,她有些无奈。
她发现自从回来后,他就格外缠着她,夜里更是时常惊醒,只为确认她是不是睡在他的身旁。
林惊枝明白,她虽然同意留下,但他依旧在怕,那种患得患失,无法克制的恐惧。
“初一呢?”林惊枝轻声问。
裴砚抿着唇,眼中是生来就有的骄傲:“百
() 里逢吉带他出宫了。”
“夜里会把人送回来。”
“好。”林惊枝把初一教得很好,她并不担心这个孩子能惹出什么麻烦来。
两人牵着走,在夕阳的黄昏里,绕着园子慢悠悠散步。
林惊枝往前走的步伐,轻轻顿了顿:“裴砚。”
她仰头看着他,金辉落在他白皙如羊脂玉的肌肤上,能看到他微微突起的喉结,浅浅的一层胡茬,还有被风吹乱的鬓角上,残留点点热汗。
他应该是从御书房忙完后,跑来见她的。
那种迫不及待的喜爱,如同还未及冠的少年。
真的不像一向严厉自律的他,能做出来的时。
“嗯。”裴砚垂眸,眼中无限温柔。
林惊枝轻轻眨了下眼睛,藏着眼底的涩意:“等夫君得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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