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醒来正值傍晚,浮光若隐若现,她茫然地看了许久,才清楚眼前并非地狱也并非天堂,而是在个陌生的屋子,窗边映着夕阳。
“夫人醒了?”一个声音在侧边头顶响起。
苏绾唬一跳,转头看去,是个眼生的婢女站在那。
她又茫然地转回头,闭上眼。
仔细回想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怎么出城,清楚记得听到笛音往山上去,更清醒地知道自己滑落山谷。
在做这一切时,她心中十分清醒,可她身体里仿佛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将自己控制,她动弹不得,只能随那人的意志行动。
这种情况令她惊骇。
到底是什么秘术?
头顶那声音在催促:“夫人醒来了快起吧,晚膳已经备好,夫人已经一天未用膳想必饿了。”
苏绾这才又睁开眼:“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
“你们是救我的人还是抓我的人?”
婢女不说话。
苏绾也得到答案了。
她起身,许是起得猛了,头倏地一阵疼。令她不敢动作,就着撑起的姿势缓了许久。
起身后,她任由婢女给她穿衣,自己则暗暗打量周遭环境。
这屋子尽管洗漱用具全是好的,可环境简陋,显然是临时准备的地方。
服侍的婢女有两个,一个是适才喊她起床的,一个现在给她穿衣。
“你们是谁的人?”她问。
婢女摇头:“夫人恕罪,夫人问的这些奴婢们皆不能回答。”
“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辽国人吧?”
婢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们其实在边境长大,算是两国交界之地,长得并不全像辽国人,没想到这夫人能猜到。
苏绾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婢女的长相猜到,而是想起此前在铺子里见到的那个辽国伙计。
那人神色腼腆,却是装的,从库房里拿出银壶给她看时。苏绾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不浓却极具攻击性,主动钻入她的鼻中。
紧接着,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他的眼睛,他分明没说话,她却听到了“出城”两个字。
她确定,她的反常就是因为那个伙计。
可这些辽国探子抓她做什么?她一个女人难不成还能左右两国战事?
就在苏绾飞快思索之际,这时门打开,有人端膳食进来。
进来的是个婆子,后头跟着个约莫十一三岁的小姑娘。那婆子低头恭敬,小姑娘也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打下手。
待两人摆好膳,又默默出去了。
“夫人,请用膳吧。”这时,此前那个婢女过来。
苏绾瞥了眼桌上简单的两荤两素。
罢了,她是真的饿了,先吃饱再说。
她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来,老实用膳。别说,菜虽然简单了些,却滋味不
错。
正当她吃得香时,外头传来了些动静,想必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护卫和婢女们纷纷请安。
苏绾转头看去,就见一人款步进来。
瞧见他,苏绾神色一凛。
男人勾唇:“夫人认得我?”
“不认得。”
但这双眼记得深刻,正是此前在抚州去周家吃席时,隔着湖畔与她对视的那双眼。
若没猜错,这位就是摩尼教首领周纺,也是辽国的大王子耶律泓。
耶律泓自来熟地在她对面坐下,吩咐:“再摆双碗筷。”
“是。”婢女应声。
苏绾蹙眉:“我与你并不认得,这般同桌用膳是否冒昧了?”
耶律泓笑:“你们大宋人就是规矩多,在我们辽国,认不认得无碍,只要合眼缘就能同桌用膳。”
苏绾:“可我看你不顺眼。”
耶律泓仍旧淡淡地笑,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这个男人的气场很强。一身降紫交领衣袍,衣襟上绣着菱纹图案。两边耳坠着红绿镶嵌的珠子,下颌留着浅浅一抹胡须。
长眉如刀,只微微一凝,便有股震慑气势。
两人这么坐着,令苏绾觉得自己像个猎物,而他是资深捕猎者。
苏绾尽量让自己镇定。
“可我不喜欢与陌生人同席。”
“我喜欢。”
“......”
“你抓我来做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哦,我倒是有点钱,如果你要可以给你。”
这时,婢女送来碗筷,耶律泓接过:“夫人别装了,你在我进门的那一刻,你就认出了我。”
这个人还真是难对付,苏绾暗忖。你想什么,欲做什么,几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中。
“那你抓我来做什么?你跟襄王打仗就打呗,抓个女人过来不觉得胜之不武么?”
“你怎么知道我抓你是为战事,而不是其他?”
“?”
苏绾问:“其他,什么其他?”
耶律泓嚼了口饭后,道:“夫人聪慧过人,智勇双全,这般女子留在本王身边更为合适。”
苏绾差点一口饭噎死。
她抬眼,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地看向耶律泓。
耶律泓面不改色,任她看。
过了会,出声:“夫人看够了?”
苏绾:“请叫我陆夫人。”
耶律泓笑了笑:“你已经不是了。”
“何意?”
“在你坠落山谷时,你就不是了。”耶律泓说:“我已经命人弄了具跟你一模一样的尸体在山谷中。现在,想必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苏绾听了嗤笑:“你以为你这计策能瞒得过陆安荀吗?”
“一计不能,我还有一计。”
“是什么?”
“恕我不能告知。”
耶律泓道
:“有你的婢女和苏大小姐亲眼见证,由不得陆安荀不信。不过他信不信皆无碍,你人已经到了我手中。”
“耶律泓!”苏绾想到大姐亲眼看她坠山谷该有多伤心,她气怒:“你无耻!”
“陆安荀会找到我的。”苏绾说:“你这种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他?”
“别忘了,”她又补充了句:“在抚州,你是他的手下败将!”
果然,这话激起了点耶律泓的情绪。
他停下来,目光如鹰犀利:“可我不是败在他手上,是你破坏了我的计谋,不然,败的就该是他。”
“败就是败!你们辽国的男人都这么死鸭子嘴硬么?”
“劝夫人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在你看来没用,但我骂人我很爽!”
“......”
.
用过膳后,耶律泓走了。没说让她做什么也没说会留她在这多久,像只是单纯来这吃一顿饭然后就离开。
苏绾坐在屋子里,安静思忖现在的境况。
看来耶律泓抓她的目的不是拿她要挟战事,毕竟她确实没有能动摇战事的分量。
只是此前耶律泓说弄了具假尸体在山谷里,还是她大姐亲眼看她跳下去的。
想到这,她心疼得不行。
大姐该多难受啊,希望陆安荀能认出那尸体是假的,宽慰她大姐才好。
她相信陆安荀一定能认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自救,怎么逃出去?
她再次观察周遭环境。
简陋的屋舍,两个婢女,服侍膳食的婆子和小姑娘,以及外头看护的侍卫。
苏绾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耶律泓能出现在这,说明战场离这里很近,这里就是易州。
易州之地杂居两国百姓,就是不知那婆子和小姑娘是辽国人还是大宋人。有机会她得试探一一。
她兀自坐良久,天渐渐黑下来。婢女进来点了两盏烛火,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苏绾无趣,索性躺回榻上,意识混沌间,又慢慢睡过去。
次日,用过早膳后苏绾提出出屋子走走,婢女并不反对,苏绾便佯装散步消食将整个宅子逛了遍。
逛完之后发现,这宅子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宅子,而且还是在烟火热闹的小镇里,因为她听见后院一墙之隔的街上有叫卖声。
而且叫卖声并非辽国人的口音,分明是大宋的百姓。
不知该说耶律泓猖狂,还是该说他大胆,居然就把她藏在大宋的地界。
而他也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宋的地界上。
难怪陆安荀和祁渊都觉得这耶律泓难对付,耶律泓此人行事异于常人,诡诈且狡猾。在这样的人手中,也不知她逃出去的机会有几成。
苏绾被关在小院里无聊得很,几乎除了吃就是睡。所幸没人为难她,服侍的婢女们许是被耶律泓吩咐过,待她恭恭敬敬。
可越是如此,苏绾越
是心慌。
这般过了两日,耶律泓又来了。
这回带来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有若干绫罗绸缎。
苏绾看着满屋子的箱子,傻眼。见过送首饰的,没见过这么送首饰的。
耶律泓站在屋中央,让人把箱子打开,金灿灿华丽丽的首饰和衣裳亮瞎眼睛。
不得不说,漂亮的东西确实容易吸引人,至少苏绾瞧见那些首饰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耶律泓问:“夫人可喜欢?”
“陆夫人不太喜欢。”苏绾收回视线:“我苏家不缺钱,要什么首饰没有?再说了,你们辽国的这些首饰实在寒碜,没我们东京城的好看。”
“这些是东京城来的。”
“......”
“总之我不喜欢这些。”苏绾说:“你可能被坑了,这些都是过时的首饰,我们女子喜欢追求时兴。”
话落,耶律泓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他似乎真的在回想自己是不是被人坑了。
“收起来。”他吩咐婢女,然后道:“我听说夫人喜好美食,既如此,本王带你去尝尝我们辽国的美食。”
好家伙,耶律泓一套一套的,这点比陆安荀强多了。
苏绾心想。
若她再肤浅点,说不定真被耶律泓给哄了去。
不过......
“什么美食?”苏绾还是有点心动的。
她现在并不排斥跟耶律泓接触,毕竟,在周围的人都是“哑巴”的情况下,她只能从耶律泓这探听些消息。
很快,耶律泓带她出门。
马车走了许久,待苏绾下车时,发现已经到了郊外。
塞北的深秋静谧而寂寥,连湖畔景致也显单调。周遭都是光秃秃的树木,除了天比较蓝之外没别的可取之处。
“这是哪里?”苏绾问。
“辽军军营。”
“......”苏绾沉脸:“耶律泓你居然带我来这,就不怕我做点什么?”
耶律泓完全不怕,淡定道:“夫人请便。”
“叫我陆夫人。”
耶律泓没理会,转身走到不远处吩咐护卫去了。
没多久,行来两辆马车。护卫从里头抬出个大铁炉,铁炉上还挂着几个铁钩子。再之后,还有一只清理干净的鹿。
苏绾嘴角抽抽。
这是准备搞露天烧烤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美食,”她嫌弃:“你们辽国人吃东西未免太粗糙了。”
她句句轻蔑,一副高贵的样子,欠揍得很。
至少在辽国士兵们听来,很是不忿。
但耶律泓仿佛没听见,继续让人捣鼓铁炉子。他负手站在一旁,静默观看,又像是静默思忖事情。
想了想,苏绾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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