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旧社会,哪里来的一见钟情这种事呢。又过了几天,介绍人说只要一结婚,陈东海就能申请分房,单位新建的公房,还能想办法帮她调动岗位。那消退成五分的情愿,又立刻变回了十二分。
结婚后钱桂华日子实在舒坦,区蔬菜公司分的公房面积不大,五脏俱全,独立厨卫用起来不要太舒服。她在纺织厂也很快调到了后勤部门,不用再翻班头,工资翻了三倍。这次搬到万春街,她一百样不乐意,上厕所要用马桶,臭烘烘的不说,起码要提前五分钟宣告,老的赶着小的慢腾腾下楼去,好几次急得她尿崩。裤子湿忒,又要倒水收拾,邪起(非常)麻烦。睡觉也是大问题,陈阿爷靠窗给她搭了张木头床,下午开始西晒,到了夜里哪里睡得下去。陈东海特地把家里的电风扇拿了过来,对着她一个人吹。陈阿娘专门留一热水瓶冰水给她擦席子。她还是热得吃不消,半夜一只脚蹭在跑来服侍她的陈东海的肚皮上,压低了嗓门抱怨日子没法过。十一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这种抱怨连斯江都听得清清楚楚。
斯江觉得奇怪,有一天就问她:“小婶婶侬屋里是公房,顶顶适宜格,为撒要来阿娘屋里?(三婶你家是公房,最舒服的,为什么要来阿娘家?)”她没去过,但是一直听三婶念叨,公房宽敞明亮,还有自己的卫生间和厨房,灵得不得了。
钱桂华听着就不舒服,她来万春街的原因说不得。她弟媳妇跟她差不多时间怀上了二胎,她姆妈要留在黄陂路服侍媳妇,女儿这头顾不上。她自己却早早地请了三个月病假想赖过这个三伏天,有姆妈在还能装装样子,没姆妈在要自己天天烧饭带儿子,楼道里住着不少同单位的人,她好不容易才调到后勤享福,眼红她的人不少,万一被拆穿装病请假就糟糕了,这才跟着儿子挤到万春街来“病休”。
“我胃口不好,要阿娘烧的菜才吃得下。”钱桂华随口应付斯江。
“亚叔也会烧菜呀,烧得比阿娘还好。”斯江说的是实话。
“小鬼头,关侬啥事体,闲话多得来。侬阿舅呢?哪能勿来看侬?(小鬼,关你什么事,话多,你舅舅呢?怎么不来看你?)”钱桂华拿出酸梅粉来:“斯江,去,拿那个装冰水的热水瓶来,吾切杯酸梅汤。”
斯江爬上凳子去抱热水瓶,又来了一句大实话:“小婶婶,侬有亚叔了,勿好再想吾阿舅了哦。当心亚叔再打侬。(你有叔叔了,不好再想我舅舅了,当心叔叔再打你。)”
酸梅粉瓶子咣当掉在桌上,被钱桂华两只手捂牢,抖豁了几下。她又是恼,又是羞,左右看看没人,上前两步在斯江胳膊上拧了一把,抢过热水瓶拔开塞子:“侬只没宁要格小赤佬,瞎三话四撒么子!怪勿得拿爷娘要再养一个弟弟,再也勿回来了,侬一辈子也看不到拿爷娘!戳气哦!(你这个没人要的小东西,瞎三话四什么,怪不得你爸爸妈妈要再生一个弟弟,再也不回来了,你一辈子也看不到爸爸妈妈,讨厌。)”
斯江楞了半天才觉得疼,对着面前的热水瓶直接一胳膊抡了出去:“侬是坏宁!吾叫亚叔打侬!叫阿舅打侬!(你是坏人!我叫叔叔打你,叫舅舅打你。)”
她到底人小,热水瓶擦过钱桂华的肚子摔在了地板上,还好没破,但是冰水淌了一地,吓了她一跳。陈阿爷正好下班回来,气得不行:“哪能回事体!”(怎么回事!)
钱桂华抱着肚皮讪讪地坐回自己床上:“都怪我不好,刚刚告诉斯江她爸爸妈妈明年要生一个弟弟,今年就不回上海看她了。没想到她人小脾气大,把热水瓶摔了,还好是冰水,要是开水,我和我肚子里的小东西就完结了。”
斯江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跑到钱桂华面前仰着头瞪着她:“侬瞎港!吾爸爸妈妈最欢喜吾了!(你瞎说,我爸爸妈妈最喜欢我了!)”
钱桂华伸手去拉她:“嗯,喜欢你,但也要喜欢你弟弟的呀,不能光喜欢你一个对吧?”
斯江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摇摇头又拼命点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她胡乱擦一把,可是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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