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给邱行拿了瓶水,又问他:“这次拉什么?”“还拉木头。”邱行拧开水喝了口,说,“下个月给你结账,林哥,这月我剩不下钱。”“你明年给我都行,谁催你了。”老林笑着说他,“你还是管我叫叔吧,听你叫哥我这么不习惯呢,以前都是我管你爸叫哥。”邱行淡淡地说:“各论各的吧。”邱行欠了老林不少钱,当初从他这拿了十五万还别人了,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每次回来车也得扔老林这修,跑大车的没有一次能不收拾车。干重活的大家伙,身上零件得常换,就算没毛病也得敲敲打打地检修。邱行两辆有些年份的破车,全靠老林帮他收拾着才能接着上路。当初欠的加上修车的,邱行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清。“行了,赶紧走吧。”老林把钥匙扔给他。邱行接过来揣兜里,说:“走了哥。”早上七点之后货车不让走市区,邱行得在那之前走出去,去周围几个村里把货都装车上,然后拉着几十吨木头开上一千多公里。几千公里的高速公路开起来就像没有尽头,然而邱行已经这么跑了三年。可邱行今年也才二十一。“邱哥,要走了啊?”老林的儿子林昶开着奥迪拐进来,停到邱行旁边,打了声招呼。他今年十九,刚高中毕业,高考据自己说考得不错,老林乐得当即给买了辆车。老林是个本分人,儿子却全没随他。高二的时候就搞大了别人的肚子,高三又被另一个女生的家长找到学校,说他整天骚扰人家姑娘。邱行抬了抬胳膊算打完了招呼。手机又响,邱行接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车上走。可不等走到近前,邱行眼睛渐渐眯起来,随即拧起眉,大步跑过去。就在刚才林以然站着的位置,此刻躺了个人。还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地,双眼紧闭,脸色在逐渐明亮的日光下依然苍白得像纸。◎“拿命换钱呢,爹都这么折进去了,儿子接上了。”◎林以然是在社区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的。入眼是陈旧的病房,洗不出来的灰白色的床单,铁架床,挂水的架子,和自己手上打着的针。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无论是老旧的社区医院,还是市中心的三甲医院,都是一股相同的味道。这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令林以然下意识反胃。妈妈的最后几个月,她几乎是陪着一块在医院里过完的。林以然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有短短那么一会儿,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妈妈的病房,那时她还有妈妈。她不用因为爸爸欠的债东躲西藏,她马上就要高考了,即将开始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时光。“哟,醒了?”有人从外面晃进来,手上拿着手机,见林以然睁开了眼睛,问她。林以然看过去,这人她不认识,看着和她差不多大。“邱哥让我在这盯着点儿,看你醒了再走。”林昶说话有点吊儿郎当的,眼神不客气地在林以然身上扫了两圈。林以然没说话,视线从他身上转开,没再看他。林以然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几天没吃东西,加上惊吓过度,刚才一时休克了。来到医院挂上糖水,还打了点营养液,人看着精神多了。林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消息给邱行:【邱哥,醒了。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邱行估计在忙,没回他。接下来林昶就一直坐在旁边,时不时看林以然一会儿。他的眼神很不客气,从上到下地打量一番,视线再回到林以然的脸上。尽管林以然这些天已经相当狼狈,可这不妨碍她的漂亮。白皙的皮肤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更加脆弱,头发不体面地胡乱散在周围,也有种凌乱的好看。“实验的?”林昶扫了眼她的校服,问。林以然没吭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想搭理。他们俩都是刚高考完,年龄也相当。然而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另一个一看就是听话的好学生。林以然明显不想跟林昶说话,林昶也没再找话跟她说。病房里开始了一段长长的沉默。林以然在沉默的时间里,思考的是接下来自己能去哪里。家肯定是不能回的,继父家也不能再去。外婆家奶奶家都不在本地,如果去的话要去车站坐车,她心里没底,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到她。而且林以然也并不想去,她的狼狈、妈妈走后她的这些戏剧般的经历,她不想被别人看见。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