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然跟着邱行,始终抓着他的胳膊。她手心里有冰凉的冷汗,邱行的皮肤倒因刚才的打斗而一片滚烫。林以然时不时回头看看,好在身后一直没有人追过来。盛夏清晨微凉的风扑在身上,街边垃圾箱腐烂的气味裹缠着树木的清香冲进鼻腔。林以然的眼前有破旧的街道,不刺眼的阳光,以及大步走着头也不回的邱行。……哪怕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梦魇一样的生活里,这一天对林以然来说也极具戏剧性。夜十点,她坐在卡车的副驾上,路中间隔离带的反光条把车灯的光反射回来,远远看去像连成线的小灯,右侧黑漆漆的田地和原野静远辽阔,眼前的高速公路似乎没有尽头。暖热的风从车窗吹进来,把林以然的马尾吹得打在她脸上。她抬起手在头顶缠了缠,把头发盘成个髻。额边和鬓角的碎发还在随着风乱飞,林以然抱着她的书包,身体随着行走的车而颠簸着,心里也悠悠荡荡地不安定。邱行沉默地开着车,目视前方,表情冷漠。“你在哪下车?”邱行问她。“我不知道。”林以然先答了句,过了会儿又说,“都行。”早上林以然跟着邱行到了修车厂,邱行告诉她可以走了,林以然在原地站了半天没走,后来跟邱行说,让他把自己带到别的城市去。这个城市对林以然来说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她所有的行头都装在了书包里。邱行就没再说话。他好像话很少,不怎么出声,脸上也总是没个表情,像是对什么事都不耐烦。他不说话林以然就也不说,两个人明显都没有聊天的心情。卡车疾驰而去,林以然正在迅速又缓慢地离开她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支离破碎的家,和她成年以前的所有记忆。其实在那些记忆中,她也有过幸福的片断。在她爸爸还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在她爸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那时他们一家住在城郊那所房子里,过着平凡又安逸的生活。在那时她和邱行就认识了。邱行比她大三岁,是隔壁邱家的小哥哥。他们没怎么在一起玩过,邱行不爱和她玩,嫌她小。那时的邱行是个很淘气的男孩儿,皮得他爸总是踢他,吼他,让他老实点儿,可一转头他就又跑出去玩了,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跳墙。那时他很开朗,不像现在这么不爱说话。邱家条件很好,邱叔叔做生意的,因为邱行上学所以住在老房子没有搬走,但在市里也有两套房。后来林以然父母离婚,她妈妈带着她离开了那里,当时林以然九岁。之后的这么多年没再见过面,再见面已是如今境况。“沈姨怎么走的?”邱行开口时林以然还朝着窗外发呆,话音突然一响她不期然被吓了一跳。林以然转过来看向邱行,回答说:“肝癌。”邱行便没再说别的,只点了点头。平坦的高速上卡车开得平稳,偶尔轻微颠簸的节奏伴着后面车架晃动的声音,就像催眠。到了后半夜,林以然有些困了。她闭上眼睛靠着座椅,邱行把他那侧的窗户关上了。林以然也伸手在自己这侧的车门上摸索一番,窗户开关还是老式的把手,捏着旋钮一圈圈转,她把自己这侧的也关上,只留了条透气的小缝。窗户一关,老车陈旧的气味就变得明显,被汗味和机油味浸透了的车厢味道有些呛人,林以然却似毫无所觉,只闭着眼睛麻木地睡着了。蒙眬间感觉到车停了下来,林以然睁开眼睛,看到邱行把车停在了服务区,开门下去了。过不久邱行回来,没再点火,而是把车窗摇了下来。他跨过中间,去了座椅后面的横铺,穿着身上的衣服直接躺了下去。车厢里有些闷热,林以然也将窗户又摇下来一半。两侧窗户都开着,偶然便能有一丝夜风穿过。邱行像是很累,他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呼吸重重的。林以然回头看了看,邱行已经睡得很熟,连睡着了眉头也有些皱着。蚊子从窗外飞进来,邱行那狭窄的小铺位的空间里,几只蚊子一直嗡嗡着,时不时再飞到林以然这边。耳边是蚊子飞转的声音和邱行睡着的呼吸声,外面是夜行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的声音。然而一切又仿佛都是入了夜该有的安静。月光均匀地洒满人间,舒缓地释放着人类的一切情绪,幸福、忧愁和痛苦。林以然脱了鞋,屈腿踩着座椅,抱着自己的膝盖,很快也睡着了。……似睡非睡的一夜,邱行平稳的呼吸和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车厢里难闻的味道、屈腿坐着的姿势,这些原本都该让人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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