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们休息的时间比平时长。
不光是因为要踏青,也是因为穆瑜多回了几趟总部,去找能将伤口彻底治愈的办法。
“可惜进展不多。”穆瑜被不能再推迟的奖金砸进白雾,放下袖口整理妥当,还在和系统讨论,“是不是伤口存在太久的原因?”
系统刚从总部回来:“我去问过了!宿主,他们说,这种伤口算假愈。”
意识的伤最为棘手,很多时候,伤口看似已经好全了、变得毫不起眼,其实内里并未彻底愈合。
拿树木会“假活”来类比的话,这就是“假愈”——未曾消弭的旧伤,就这么被悄然遗忘,无人问津,化为沉疴。
假愈的伤口,甚至就连本人,都说不定早已想不起是怎么受的伤、想不起当时是什么样的遭遇和心境,连本人都以为一切已经过去,风平浪静化险为夷。
只是不为人所知处,暗礁险滩仍在。所以每次再经历相似的场景、相关的画面,甚至只是一颗小石子砸中水面,都可能会再度掀起早已遗忘干净的暗涌湍流。
系统钻进穆瑜的口袋:“宿主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些伤再重新好一次?”
“有点困难。”大机械师导师合理分析,“那我得先年轻一下,永远不满十九岁。”
系统:“……”
穆瑜只是随口打趣,笑着安慰系统:“好了,我确实还没有头绪……得给我点时间。”
根据逐步找回的记忆,向回追溯这些裂痕假愈的时间,穆瑜能想到的节点,也只有十九岁。
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太特别的事,只是少年时候的穆瑜其实就查阅过资料,发现青春期的时间是12到18岁。
所以年满19岁的穆影帝,就很严谨地结束了青春期,长成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沉稳成年人。
系统愣了半天:“就这样吗?”
“就这样。”穆瑜还很遗憾,“后来我的经纪人又去查,找到了更准确的资料,才发现青春期可以延长到一十岁。”
系统:“……那,那您青春期复发了吗?”
“没有。”穆影帝扼腕,“那天是我一十一岁生日。”
系统:“……”
穆瑜忍不住笑出来。
他取出藏口袋里叹气的纯棉手帕,叠成了朵玫瑰花,轻轻打了个响指,又变成一只长腿小蜻蜓。
小蜻蜓咻地钻进宿主袖口。
须臾间,世界切换的白雾悄然散尽。
……
他们正身处一片参天的密林当中。
高耸的树木参天入云,层层叠叠的树冠遮天蔽日,枝干相抱林海莽莽,地下积起厚厚一层落叶,丁点日影由枝叶缝隙里滑落。
林间寂静,偶有鸟鸣,流水叮叮咚咚,能闻见湿润的泥土气息。
穆瑜走到一棵树旁,扶膝半蹲下来,抬手摸了摸树干。
“宿主!”系统也察觉出蹊跷,“这棵树被
剥了皮……”
穆瑜点了点头:“是棵杜仲。”
杜仲树可以入药,无毒性温,能止痛、强筋健骨、长于治疗旧伤沉疴,是相当名贵的药材。
入药的方法就是像这样,分段环剥树皮,等伤处长好,再来割取。
杜仲树的恢复力很强,一般的伤都能自行痊愈。但这棵杜仲受的伤显然过度,切口太深,已经划伤了韧皮部,少不了要伤根。
穆瑜画了个方框,那部分被剥去树皮、正缓慢渗出液体的树干悄然变化,生出新的浅灰色树皮,将伤处围拢。
“S43号世界。”穆瑜说,“只有这里的杜仲树皮是灰色,药效很强,可以用来修复精神力创伤。”
他整理好袖口,拍净膝上沾的草屑浮土,站起身。
忙着翻世界资料的系统这才注意到:“宿主!您看起来好像还在青春期,您这次是不是非常年轻?”
“有一点年轻。”穆瑜正在查看自己的身份铭牌,“十九岁,属于青春期晚期。”
系统有点高兴,立刻补充:“那也可以叛逆!”
“可以。”穆瑜点头,挽起袖口,“这个世界有我们要拐走的小朋友吗?”
系统:“……”
系统被宿主叛逆到了,火速哗啦啦翻S43世界的反派资料:“这个世界恐怕不行……宿主,这个世界的崽、不、反派,反派很难拐。”
还不等系统开启后台传输,离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中,已经传来脚步声。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杜仲树后钻出来。
是个看起来还不满十岁的小少年,藏在硕大的兜帽披风里,看不清长相,但脚步声断续又跌跌撞撞,不是受了伤就是赶了很远的路。
即使是这样,他喘过了气,也尽力把瘦弱的肩膀挺直,整理好剐蹭了不少树叶的兜帽:“您好。”
穆瑜扶着膝蹲下来:“你好。”
稍近些就能看清,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身上,有不少相当刺眼的伤。
兜帽披风没办法完全遮得住,他身上尽是深一团浅一团的血迹,腹部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还能从衣料的破碎走向看出横亘的撕裂伤。
他站在那里,殷红的血就一滴一滴顺着指尖向下淌,砸在落叶上,慢慢汇聚成一小滩。
只不过,即使是伤得这样严重,藏在兜帽下的孩子也依然扶着树干,站得稍远。
单薄却灵巧的身体无声蓄力,脊背微弓,叫人毫不怀疑只要穆瑜稍有动作,他就会立刻蹿走,藏进密林深处。
“宿主!”系统紧急汇报,“这就是S43世界的反派BOSS,他叫时润声,是一个‘缄默者’。”
……
故事要从S43号世界说起。
那是一座白塔。
最初的时候,只是人们发现,说出的话,似乎开始被赋予某种力量。
——有一名在白塔中受审的极恶罪犯,在公审的群情激奋中,尚未裁决就已身亡。
据观审的人传言,那名极恶罪犯的死状,与最高呼声的处刑要求完全一致。
后来,这种来自言语的力量,逐渐无须再藉由数量和声势。
有一部分新降生的孩子,开始能听见“言语”。
受言语引导,这些孩子的自身潜力会随之激发,化为强悍的感知力和战斗力。
能够感知言语力量的人被称为“哨兵”,是天生的战士、守卫和指挥官。
并非所有声音都能转化为力量——天生就能将言语赋予力量的孩子,有着强大的精神世界,为哨兵提供能量,也被哨兵所保护,用言语指引和协助哨兵进行战斗。
言语拥有力量的人,被称为“向导”。
这并非像穆瑜曾经卖过鸡汤小馄饨的S27号世界那样,是传统的哨兵与向导的世界。而是一个后天觉醒的、由“言语”作为核心力量媒介的新世界。
“缄默者既不是向导,也不是哨兵。他们的言语是沉默的,没有声音,所以只对自己有力量,通常力量不高。”
系统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可以临时充当向导或是哨兵,但用完就要丢掉。”
因为向导和哨兵是要看匹配度的。
最为匹配的向导和哨兵,在开启同步状态后,会进入某种奇异的共振。
这种共振下,哨兵只能听得见向导一个人的声音;而向导所说出的每个字,也只有自己的哨兵能够听清,能够理解意义。
他们是最信任彼此的人,是生来就要在一起的伙伴和搭档。倘若没有意外,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会终生绑定,不会更换,永远只倾听彼此说的话。
缄默者则不同。
这些孩子大都安静少语,通常有某个生来就专精的技能,在技能领域里,能用言语给自己进行加持——但这种加持通常上限都很低,要远远逊色于有向导的哨兵。
所以也有人叫这些生来就沉默寡言,前途注定有限的孩子“哑炮”。
除了那点弱得可怜专精领域,需要缄默者的地方,也就只有哨兵和向导尚未匹配,情况又十分危急的时候。
哨兵需要靠“言语”引导,倘若自己的向导不在,或是还没有正式绑定向导,那就不能贸然去倾听其他向导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重伤、急需战斗、急需疏导精神力的哨兵,就会找来缄默者代替。
缄默者没有自己的声音,所以可以短暂模仿任何言语,临时对哨兵进行引导,一直到真正的向导发声为止。
而向导在拥有强悍的精神力、强大的言语力量的同时,身体大都脆弱,战斗力更是有限。倘若哨兵不在身边,遇到危险时,就只能用言语引导缄默者。
缄默者无法匹配,永远也不会遇到唯一凝注和倾听的那个人,所以反而可以倾听任何声音。
只要缄默者自愿打开心防,这些声音就能短暂地操控他们,让他们像傀儡一样听命,直到哨兵归位。
这个世界的底色就是战斗——
这里有大量的丛林,围绕白塔形成了几个大型村落,村落里的人依靠丛林而生,却也受丛林中栖息的猛兽与封印的古兽灵威胁。
在白塔的指引下,每个新生的孩子,都有可能在成长中觉醒哨兵或向导的力量。
觉醒的孩子会被送去白塔学校培养,按等级划分,成为维持村落战斗力的中坚力量。
在S43世界,觉醒成哨兵和向导的孩子超过30%,剩下的则以未觉醒的普通人居多,缄默者反而是少数。
缄默者是不会吭声的哑炮,是只埋头在自己那个专精领域的“小怪胎”,是有用时就会被拉过去充数,用完就立刻丢掉的万金油。
……
时润声就是这样一个“缄默者”。
他的父母是一对A级的哨兵和向导,在一次任务中双双牺牲,也导致了那次任务失败,村落损失惨重,有大量的哨兵和向导都牺牲在那次任务里。
时润声在父母的葬礼上觉醒为“缄默者”,在葬礼结束后,他被驱逐出了居住的村落。
这并非村长或是某个人下的命令——是失去亲人、爱人、朋友的普通人愤怒的失控叫骂,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原谅时润声的父母在任务中酿下的大错。
这个世界的言语有力量,即使是未觉醒的人,言语汇成洪流,亦可伤人。
时润声再无法踏入这个村子。
幸运抑或不幸,在这个时候,他被远嫁姑姑家来的表哥接走,带回了家。
被带回杜家的那年,时润声七岁。
他作为“缄默者”的专精领域是医疗。生性安静的小少年,埋头抹去那些辱骂苛责留在身上的伤,把自己收拾干净,向收留自己的家道谢。
这是个静默寡言又早熟的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麻利地做家务,勤快地帮忙跑腿做事。
时润声偶尔也会一个人出神,但大多数时候都不闲下来。如果实在没什么事可帮忙,就带着自己省下来的早饭,尝试说服那只总看自己不顺眼的大狼狗。
更多的时候,时润声会远远地看着杜槲。
杜槲是时润声姑姑的儿子,十五岁,在时润声被轰出村子的时候,是杜槲替他挡下了那些口诛笔伐。
杜槲也是在七岁的时候觉醒,刚觉醒就是B级向导,只要说上几句话,就能轻易击溃那些未觉醒者的言语洪流。
“不要听他们说的话。”在那片村落外,杜槲打开向导领域,对时润声说,“你的家不在这,我带你回家。”
远处的村落和刺眼的阳光一并被挡住。
生来缄默的小小少年,站在向导领域里抬头。
不打开心防,向导领域对缄默者其实不起效果,这样屏蔽不了辱骂声,还不如捂上耳朵来的有效。
但时润声没有舍得捂耳朵,仰起头,握住杜槲伸过来的手。
他跟着杜槲回家,带着浑身的伤一步一步地走,温润清澈的眼睛里映的都是那个影子。
时润声会答应杜槲的一切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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