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悄然添上血腥气。
四周的景致悄然发生变化,沉睡的秋叶重回树梢,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里,连空气也在震荡。
失控的兽灵咆哮嘶吼、左冲右突,一下接一下死命撞着领域,仿佛下一刻就能冲破这层无形的屏障。
A级哨兵身形迅疾如电闪,言语凝成的铠甲迅速覆盖住手臂与半片胸膛,挡下兽灵凶悍的扑咬:“柔柔!”
“专心。”被他护住的A级向导英姿飒爽,短发利落,“我没事。”
向导迅速给出新的强化和加速类言语,灵巧地向后滑退,单手抵着草地刹住身形:“我们可得早点回去,小花猫还饿着肚子。”
这句话是只有同领域哨兵能听见的、独属于他们的“言语”,在外人听来,只像是树叶飒飒响,和清凌凌的泉水叮咚。
一群正鏖战的队员忽然就大声笑起来:“诶呦诶呦——队长跟副队又说悄悄话了!”
哨兵也咳了一声,有点腼腆地笑了下,半点威慑力没有地训这群人:“你们啊,还有正事呢,就知道起哄……”
他的神情和激烈战斗全然不符,言语化作的盔甲坚不可摧护持全身,一连串重拳密不透风地砸在那凶悍狰狞的兽影上,竟将兽灵的影子硬生生震得险些溃散。
这是支A级向导做队长、与之结伴的哨兵做副队的队伍。队长叫叶晴柔,副队叫时泉荫,既是战友,也是对夫妻。
他们还有个极可爱的儿子,沉静懂事,小小年纪已经有几分队长的风范,谁见了都喜欢。
队员们都说,要是白塔哪天搞个什么“哨向幸福度评比”,这绝对是最幸福的一家。
“闲着也是闲着!”边上的哨兵就地一滚,抹了把血笑道,“咱们家向导们嘴都占着,那可不得哨兵帮忙多说几句……”
不是每个向导都有功夫说闲话,他们必须一刻不停使用守护类和战斗类的言语,才能保证战斗中的哨兵不会在兽灵的攻击下重伤甚至殒命。
那个哨兵的向导没好气地用了个“踹你屁股”言语,帮他躲开兽灵拍下来的爪风,立刻引来一群人的哄笑声。
“队长,我们这场仗是不是打得太久了啊?”有人问,“我怎么觉得好像打了一整天。”
“没有吧?太阳不是还在头顶,你是不是太累了?”
旁边的人说:“这天还没黑呢。”
“也是。”先前那人有点迷糊,晃了晃脑袋,借着队友的掩护喘了几口气,就又冲上去,“村子里的支援到底什么时候到,不是发信号了吗?”
“估计快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时泉荫温声说,“咱们村子这一代,觉醒的向导和哨兵本来就不多,得去别的村子求援。”
在言语出现特殊力量后,新生下来的孩子里向导和哨兵的比例的确越来越高,但这也只是整体来看。
每个村子的情况不同,总会有觉醒潮和静默期——他们这一代就恰好赶上后者,大部分直到成年都是
普通人,而觉醒的那一批孩子里,又有一半都是缄默者。()
也是这个缘故,他们这个村子的任务者数量并不充足,这支小队的工作量很大,一年到头几乎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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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晴柔给向导们分能补充精神力的杜仲茶,又把最后一瓶抛给最远处的人:“长林,你别老不说话,还能撑得住吗?”
“对对,看我们把兽灵困住,你就赶紧歇一会儿。”旁边的向导灌了口茶,抽空补充,“我看你那个领域都跟着打哆嗦。”
叫“长林”的是一名缄默者,专精技能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木工,在对自己言语加持后,能做出质量相当好的家具。
——但他的领域规则是“画地为牢”。
他们能把兽灵拦在这里缠斗,而不是早叫兽灵突破防线、冲进村子里肆虐,就多亏了这个囚笼领域。
兽灵挣扎不休,每一次的剧烈冲撞,都是一次直接对意识的重击。
那个缄默者盘膝坐在角落,面色隐隐苍白,却只是擦掉额头的汗,笑了笑点头。
众人又鏖战了不知多久,那兽灵似乎终于被围攻得精疲力竭,暂时退回早已破坏的封印内蛰伏。
哨兵们这才终于松一口气,早已透支的身体精疲力竭跌倒在地上,又被时泉荫一个一个拉起来,塞给各自的向导拖走修整。
时泉荫自己留下放哨,走到缄默者身旁:“长林,休息一下,我和柔柔来盯着它。”
缄默者点了点头,看到时泉荫手臂上仍在不断渗血、皮肉外翻的怵目伤口,犹豫了下,还是低声说:“副队长,我——”
时泉荫不太擅长讲道理,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缄默者的肩膀,塞给他一把杜仲果。
“咱们队伍里没有血包,做我们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用不着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叶晴柔快步过来,利落拆开绷带,给爱人包扎伤口:“你是我们的同伴,又不是他们的。”
那缄默者被塞了满满一嘴治疗精神力损伤的杜仲果,这种果子的效果的确好,一把果子顷刻间门就能让微小的领域裂纹恢复,只是实在太苦,最好千万别嚼。
长林毫无防备,下意识嚼了一口,脸色猝不及防地扭曲了好一会儿。
其他人你掺我我扶你地挪过来,全哈哈大笑:“良药苦口!快,笑一个就不苦了!”
这样激烈的鏖战,每个人身上都受了伤、挂了彩,一笑就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停喘气。
长林苦得脸都皱成了包子,努力把杜仲果咽下去,拿小木头砸刚才起哄起得最大声的几个人。
“好啦,好啦,不闹了。”小木头块砸人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疼,队员们笑够了就忍不住聊天,勾肩搭背凑过来,“长林,听说你想去白塔学校进修,是不是真的?”
缄默者点了点头,又把小木头块一个一个捡回来,塞进袖子里。
“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进修什么?”有人好奇,“可没几个人的领域,能困住这么凶的兽
() 灵。”()
“再说了,白塔学校也没有缄默者的课程啊……要我说,学校教的东西都有点儿歪了,我那天看我儿子学的,就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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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哨兵说:“可惜咱们的任务实在是太忙了,不然我非得好好掰一掰那个臭小子,以后长坏了可就麻烦了。”
“我家的也是!”有个向导愁得揉额头,“最近还总跟我顶嘴吵架,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
村子里的任务者要是数量少,就免不了会这样。
他们一共就这么点人,又得巡逻又得执勤,还得随时处置各种突发事件、抵挡兽灵和兽群,整天忙得不沾家,回了家多半也是累到倒头就睡。
幸好听说下一代就又是觉醒潮,要是能多觉醒几个哨兵跟向导就好了。觉醒成缄默者也不错,就是长大的过程可能会很辛苦,做爸爸妈妈的都不舍得。
“我想……应聘做老师。”长林听着其他人热热闹闹聊了半天,才终于开口,“白塔学校,应该收缄默者的孩子。”
他是因为跟了队长和副队长,拿到了那本《缄默者手记》,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领域有这么多用处。
如果缄默者的能力可以被正确使用,至少巡逻、执勤、非战斗类的突发事件,就都能交给缄默者来负责。
“有道理啊!”有人眼睛一亮,用力拍他肩膀,“好想法!说不定这样一搞,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对对,可以在咱们村子就先试试,你先去教一教别的缄默者。”
旁边的人也猛点头:“村子的安全也有保证了,咱们也能回家管一管孩子,歇一口气。”
“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起码还有轮休,每个星期能回去一天。”有个哨兵仔细算了算,“队长和副队已经连轴转了几个月了吧?小声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吗?”
哨兵只用负责听,多半都不太会说话,立刻有几个向导轮番捶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你想孩子是不是?”
队长家的小花猫就没人不喜欢,人人都忍不住惦记,连一向孤僻的长林都要刻小木头人,哄那孩子开心。
“好了,好了。”时泉荫脾气好,远远维持纪律,“吵吵就行,别打架。”
“没打没打——咱们队里出来的,自己人跟自己人哪能打架?”
那群年轻的向导哨兵立刻举手保证,又忍不住问:“副队,你跟队长是不是得抽空回去一趟了?能不能带我们也去?”
“今天就回,要给小声蒸春饼。”时泉荫笑着点头,“立春就答应了……马上就夏天了,还没吃上。”
一群年轻人立刻摩拳擦掌:“我们也去吃!”
“队长蒸的春饼!谁错过谁可惜,我们也要去!”
“能带孩子去吗?”
“干脆一队人都带孩子去!大人和面小孩烧火!”
“你们啊。”时泉荫被吵得揉额头,无奈失笑,“今晚不行,我们说好了,要给小花猫补生日的。”
有
() 人相当错愕:“小声的生日不是在谷雨吗,怎么现在还没过?”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哨兵又被爆锤:“就你记性好!就你记得队长家孩子生日!你也不看看队长副队有多忙……”
……
众人说话间门,轮番放哨的叶晴柔忽然吹了声口哨,纵身轻盈跃到树梢上,领域无声席卷着铺开。
向导们纷纷严肃了神色,立即展开领域。哨兵闭上眼睛聆听,几乎只是在瞬息片刻间门,就完成了战斗准备。
“……副队长。”
长林就位前,忽然叫住时泉荫:“我的力量忽然被削弱了。”
时泉荫蹙眉,立刻停住脚步:“怎么回事?”
长林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刚才修整的时候,明明还没有感觉。”
直到刚才,长林正要展开领域时,才仿佛叫人在后脑重重砸了一闷棍。
这是种极难熬的巨压,他现在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尽全力才能勉强站稳。
“我怀疑是村子里在吵架,他们这段时间门一直想判我有罪,因为我逃避了缄默者的职责。他们可能在刚才得出了结论……”
长林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极快:“我知道你和队长不相信,你们没见过这种人……但你们千万要小心。”
这话不能在战斗间门隙说给向导,因为向导的心神坚固和言语力量密切相关,一旦心生动摇,言语的力量也会在顷刻间门崩溃。
可同样的,如果村子在这种关键时刻,用汇成洪流的言语将他们判定有罪,恐怕也会对战斗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和兽灵的战斗能进不能退,只要背对兽灵,顷刻间门就会被嚼碎骨头——所有人都放弃战斗撤离,无异于自杀。
但如果是一对顶尖的A级向导和哨兵,只要有其他人和兽灵缠斗,牵制住兽灵,他们是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不能都留在这,得有人回去。”
缄默者对这种变化更敏感,长林咬了咬牙,还是低声说:“如果不行,你们就快走……”
“长林。”时泉荫温声打断他。
缄默者打了个激灵,低下头,攥了攥拳。
时泉荫揽了下他的肩膀,道了声谢,回身投入战场。
A级哨兵奔跑的同时,守护类言语所赋予的盔甲已经装备完成,流光铿然,银甲覆住全身。
矫健利落的身影疾进战圈,瞬间门替三五个哨兵解围,牢牢挡住了卷土重来的兽灵近乎致命的一击。
不止缄默者发现了这场战斗的蹊跷。
只是在这样的激战里,除了静坐不动的观察者,身处战局中的人,很难意识到是自己的战力在被那些流言蜚语削弱。
在队员们的视角,只是觉得那只兽灵越来越强、越战越勇,他们的抵挡越来越力不从心。
“得快让村子支援!”一个哨兵捂着被利爪豁开的胸腹,甚至来不及让向导给出足够的治疗,只是草草止血就转换成战
斗类言语,纵身扑上去,“不行,队长,这样撑不久!”()
叶晴柔和时泉荫又何尝不清楚这件事——兽灵的每次攻击,时泉荫都首当其冲,队伍的力量在被不停削弱,就只能靠向导汲取甚至榨干自己的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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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那样冷冰冰的“判决”几乎已经出现在他们耳边。
即使没有缄默者的提醒,众人也逐渐意识到不对。
他们对缄默者的态度,的确一直和村子对立,可那些人从不敢当面说,毕竟村子还要靠任务者来守护。
但此刻他们身陷危机,那种铺天盖地的质疑声就仿佛找到了机会,张牙舞爪甚嚣尘上。
而且……没有救援!
没有人来救他们,没有其他村子的任务者小队,没有白塔学校的支援!
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是求援没有及时传达到、转述得不够清楚,还是根本就没有求援?!
战斗越来越沉默,只剩下向导不停给出的战斗指令。
一对哨兵和向导的领域忽然剧烈一晃,随即出现裂痕,兽灵极狡猾,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掀起腥风的利爪重重扣下去。
时泉荫被巨力掀翻在地上,逼出力气跃起来:“任飞!”
“我儿子怀疑我!”那哨兵扑在向导身上,后背几乎被豁开了,向导正不顾一切地用言语替他治疗,“我儿子……我儿子信别人,不信我!”
亲人之间门的领域会有感应,那哨兵的儿子是个向导,偶尔任务闲暇时,也会模拟连接陪儿子训练。
他大口大口吐着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手脚都在发抖:“副队,我是不是错了?我保护村子是不是错了?我自己的儿子……”
“别想了!”向导沉声说,“集中精神,听从我的引导,把血止住。”
那哨兵自己心里却清楚,他伤得太重,没必要再浪费向导的精神力:“不行,快切断领域,我活不成了……”
向导不应声,死死攥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不是所有哨兵都擅长战斗和自愈,他们只是一对很普通的B级向导和哨兵,平时负责侦查和放哨。
这里没有医疗专精的缄默者,谁也不擅长治疗,如果不切断领域,伤害会留在向导的意识世界。
他已注定活不成,但也死不了。
这只是当初那场战斗的重现,只是无数次重现中的一次。
接下来,战友们会一个接一个的重伤、牺牲。
有的哨兵护着向导一起被兽灵撕碎,有的向导直到精神力耗竭、领域骤然中断,都还站在原地睁着眼睛。
叶晴柔下了撤退的命令,她和丈夫决定留下拦住兽灵,掩护其他人撤离。
时泉荫左支右绌,他一个人护不住所有的队员,只来得及让妻子使用伤害扩散的言语,挡在兽灵与众人之间门。
兽灵撕咬着扯碎了螳臂当车的哨兵,又咬穿了那个轻盈得像是树阴照水的向导,却也被迅速扩散蔓延的伤害崩碎了一嘴的獠牙
() 。
当那名梦想只是想当个老师、兼职做个木匠的缄默者终于无师自通(),弄清了怎么毁掉这座画地而成的囚牢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切都会彻底归于沉寂。
然后他们重新醒过来、重新回到战斗刚开始的地方,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忘掉,继续这场无休止的战斗。
没分出胜负的战斗不会结束,心有牵挂不甘的灵魂无法消散。
……同归于尽,从来不是任何一个人希望的结局。
从来不是。
他们的愿望是回家。
“什么人?!”长林厉声开口,领域瞬间门棘刺丛生,“走开!”
到了这一步,听到那些所谓“判决”的人,已经不止一两个。
大概是叶晴柔和时泉荫一直都把村子守护得太好了,他们从成年就进入任务者小队,村子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许久没亲眼见过“古兽灵”这种东西。
那些人压根没考虑过兽灵会重创整支队伍的可能。
在他们的眼里,任务者哪有那么危险、那么命悬一线,没准都是那些任务者想要提高报酬才编出来的。
这样的想法,背后绝不是没人引导操纵——另一边,又是那些人封锁了消息,截断了他们本可能申请的救援。
到了这一步,队员们已经半点也不信,赶来的人会有什么好心思。
“不要为敌!”时泉荫单膝跌跪在地上,A级哨兵的体力已经被榨取到近乎极限,即使再强有力的言语支撑,也已经控制不住发抖。
他和妻子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他们走不了了,可得有个人把队员们带回去。
倘若那些人针对的真是他们,只要他们殒命就够了。
“爸爸妈妈错了……爸爸妈妈弄错了很多事,不知道具体错在了哪,但不要听话。”
“不要听话。”时泉荫对着那块留影木说,“保护好自己,小花猫,别怕……爸爸妈妈在。”
“不要给那些人伤害你的理由和机会,不要相信他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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