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将头埋在她的小狗身上。
神丹感受到毛皮上湿漉漉的存在,转过头来温柔地舔舐荔知的手背。
荔知整理好神情,带着神丹回到了荔家人聚集的地方。
“神丹?!”荔香望着荔知带回的大黑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其他荔家人跟着看了过来。
王氏按住一脸惊喜想要过来的荔惠直,向来严肃的脸也微微露出一丝讶异:
“它是怎么跟过来的?”
荔知笑着摸了摸神丹的头,说:“它鼻子灵,兴许是一路嗅闻过来的。”
难为王氏没有说教,她看着神丹,面露感慨地说:
“难为它了……”
荔香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面色蜡黄,已经病了几天。
“神丹,神丹——好家伙,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荔香在神丹面前蹲下,摸了摸它的头,神丹摇了摇尾巴作为回应。
“看你瘦的,京都那么好的地方不呆,追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荔香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节小指头那么大的馒头块。
“香儿!”荔香的生母郑氏急声道。
“没事……就一点儿。”荔香说着,将馒头块拿到神丹嘴前。神丹嗅了嗅,一口咬进嘴里。
郑氏怒气冲冲地看着女儿,只是碍于周围的荔家人才没有发作。
荔家的庶长子荔晋之开口打着圆场:
“郑姨娘,你就随香儿去吧。反正是她自己省下的口粮,就那么指甲大一块,能误什么事儿?”
荔知的父亲荔乔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就是宠妾郑氏所生的荔晋之,一个就是正房王氏所生的荔惠直,这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及冠,一个才七岁,平日里进水不犯河水,倒是二人的生母,早已充满明争暗斗。
荔晋之开口,郑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荔知拿出谢兰胥还给她的那半个馒头,掰下一块递给荔香,后者立即变了脸色。
“你给我干什么?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香儿——”荔晋之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和她才不是一家人!”荔香气冲冲地说,她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荔知一眼,“要不是你,荔夏不会死——我不会原谅你的!”
“荔香!”荔晋之一声厉喝,荔香脸色难看地坐回了起身的地方。
“荔知,你别和妹妹计较……她性子倔,就让她饿着吧,等她饿极了自然就知道谁对她好了。”
荔晋之从地上走到荔知面前,顺手拿走荔香没有接受的那块馒头,自然而然地揣进了衣服里。
荔知没有拆穿他顺手摸羊的行为,笑道:
() “荔香说的也没有错。”
“你在家中最是善良,路过野花也要绕道而走,我相信荔夏的事你也是无心的……”荔晋之拍了拍荔知的肩膀,说:“你别太自责了。现在要紧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够平安赶到鸣月塔。”
“谢谢大哥宽慰。”荔知笑道。
荔晋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快坐下休息吧,多回复体力,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荔知接受荔晋之的邀请,坐在了他的身边。
她拿出又少了一块的馒头,将其分成两半,一半喂给了神丹。
拿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馒头,荔知吃了起来。她吃得很慢,几乎是一粒一粒的在口中仔细碾磨。
干硬的馒头渣吸饱了唾沫,终于洇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甜。
放在京都,这是叫花子都嫌弃的东西。在流放路上,却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宝物。
荔知吃着馒头,忽然想起一事——
谢兰胥为什么不用衙役分给他的食物喂狗呢?
她看向队伍末端锦帘低垂的马车,觉得自己兴许是想多了。
……
“去吧,抓紧时间回来。”甄迢停下脚步。
谢兰胥微微颔首,走向前方的灌木丛。
人有三急,谢兰胥当然也有。别的流人如厕时无须押送,但谢兰胥需要。
跑了一个流人和跑了一个皇孙,事态的严重性截然不同。好在,废太子的余威尚在,役人们都不算太为难谢兰胥,在送他去林中方便时,总是隔着远远一段距离。
谢兰胥走了几步,回头见甄迢没有看他,从怀中掏出今日分到的粮食,悄悄扔入草丛。又沿路摘下看上去无毒的野菜和树叶藏入怀中。
磨磨蹭蹭地一炷香后,在甄迢等不耐烦之前,谢兰胥回到他面前。
甄迢上下打量一眼,将他带回马车。
谢兰胥坐在车厢里,拿出路上采摘的一棵野菜,用手轻轻掸去上面的尘土。就这么摘下一片叶子直接放进嘴里。
他无表情地咀嚼着苦涩的野菜,如行尸走肉般把一片又一片的野菜送进口中。最后,连摘除根部的整条主茎也没有放过。
苦涩的绿汁落进饥肠辘辘的腹中,几度引起作呕的本能,谢兰胥用理智生生克制下去,他不仅没有吐,甚至吃起了第二棵野菜。
第一棵野菜已经消灭了他的饥饿感,第二棵野菜他吃得比第一棵更慢,野菜吃完了,接着是路上随手摘下的树叶——
当月光钻进马车窗的时候,他吃完了那一把野菜和树叶。
马车外响起了野狗躁动不安的徘徊声。
谢兰胥拿起荔知给她的小半个馒头,苍白的指尖搓下些许白白的碎屑。
他在月光下看着自己指尖的馒头屑,许久后,放到嘴边,用舌尖轻轻舔舐。
唾沫化开馒头屑,若有似无的甜扩散在口腔中,他克制着胸中叫嚣嘶吼的欲望,将剩下的馒头扔给了外面的野狗。
看着窗外争抢撕咬,唾沫直飞的野狗,谢兰胥的眼神在月光下冰冷似水。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磨难等待——
他都会是活着抵达鸣月塔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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