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繁星漫天。
或许是上苍的垂怜,她梦到了凤王,或者说,她作为一抹孤魂,入了凤王的梦。
凤王的梦里,只有一座孤坟。
墓碑上写着两行字,“谢凤韶及妻荔氏合墓”,另一边还未描红的字是未亡人的名字。
除了孤坟上方有明月当空,其他地方都陷入一片黑暗。
谢凤韶便靠坐在孤坟旁沉睡,直到被她靠近的脚步声惊醒。
他抬起头,茫然的眼中映出了她的身影。
她压下心中酸涩,对他露出微笑。
“荔知……是你吗?”
谢凤韶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是怕美梦惊醒,就连问句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送殿下的贝壳,还在殿下身上吗?”她明知故问。
谢凤韶的眼中渐渐泛起浪花。
他忽然起身,在荔知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在……当然在。”他的声音哽咽了,“你是不是怨我一无所知,所以从未入我梦中?”
“人鬼殊途,殿下。”
荔知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想要抚平凤王内心的悲伤,然而就连她自己的悲伤都没有办法抚平,又怎么去治愈别人?
“我不信……”他说,“我不信什么人鬼殊途。”
梦中也会起风吗?
为什么风中还会夹杂着梅花的花瓣?
黑暗渐渐褪去,苍茫茫的雪地展露出来。她的身上穿着少女时候的衣裳,眼前的凤王也重回满头乌发。
他们就像从未错失过那些时间一样。
“殿下,你后悔遇见我么?”她问出埋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
谢凤韶先是一惊,接着断然道:
“从未后悔。”
荔知短暂的一生,在大多数时候都循规蹈矩。
她最大的叛逆,便是顶替妹妹的身份参加南巡。
欺骗万人之目。
她没有见过十三岁的太阳,但她从未后悔。
这一生,她拥有过一只炽热的小麒麟,仰望过一个灿烂的小太阳。
她已经满足了。
“有殿下这一句话,民女便能够放心走了。”
有这一句话,便够了。
“你要去哪儿?”谢凤韶惊慌道。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离别,没有悲伤,我在那里等着殿下。”她笑着说,“殿下不必心急,这次换我等殿下一百年。”
“不——”
“当你寿终正寝之时,我们才可相聚。”她主动握住了那只临死前想要握住的手,“若违此誓……”
不顾谢凤韶的阻挡,她坚持说完:
“荔知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荔知笑着,用已经半透明的手指抚上谢凤韶的泪眼。
“今后,我便是殿下的眼。”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眼睛。
“殿下的嘴。”
“殿下的三魂七魄。”
她微笑道:
“……殿下待自己好,便是待我好。”
彩虹的桥梁已经现身,另一个世界的影影绰绰在她身后闪耀。
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处,是否如她所说是一个没有离别没有悲伤的世界。
可是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为了生者能够继续走下去,亡灵也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殿下,”她笑道,“再见了。”
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她的眼眶。
凤王的身影,隐没在无穷无尽的泪水之中。
彩虹另一端有微风吹来,荔知的身影,如晨曦下的露珠,渐渐消失不见。
“我也从未后悔遇见殿下。”
“是殿下的存在,让我的生命有了太阳。”
谢凤韶泪流满面地醒来。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寂寥的夜风拂动着窗纱。
一转眼,便是十五年。
百官亲眼见证着摄政王鬓边的白发从一丝,变成一抹,再然后,不知不觉便已满头落雪。
世人都说誓言易破,人心易改。
十五年了,没有人知道,摄政王坚持保留帝后位置,驻足在摄政王的位置寸步不进,不是因为虎视眈眈的安国公毛澄的威胁,十五年坚持不娶,也并非是因为野史中流传的情牵荔皇后的缘故。
只有身边的高善才知道,他为之不娶的人究竟是谁。
又过了不久,他在殿试的时候,看见了那双让他移不开目的眼睛。
只是一眼,他便知道她是谁。
他的职责,终于尽完了。
青鸾十八年,摄政王还政于帝后之女。
离京之时,他只带了已经老去的母亲,以及一具神秘的棺椁。
有人说,那是他早逝的亡妻。
众说纷纭,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和他的心爱之人,终会在同一片天空下相聚。
也许在明天。
也许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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