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远处的达达利亚也抬头望了过来。
“…米佳,是不是有客人来访?”
被他点到名的那个孩子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在大门口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便回答他道:“没有,阿贾克斯神父。”
“是吗…?”达达利亚合上手中的经本,“好了,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帕沙,带弟弟妹妹们去食堂准备饭前祷告。”
“是,阿贾克斯神父。”
“阿贾克斯神父,那里有个奇怪的大姐姐一直在朝这边看,是不是来偷菜的?”
吃饭吃到一半,孩子们中胆子最小的德米特里悄悄地拉了拉达达利亚的衣袖。
“别担心,继续吃饭吧。”
得到大致的方位后,达达利亚站起来离开饭桌,不疾不徐地往菜地的方向走去。
…总算发现她了?
荧故作高深地端坐在菜地旁的井沿上,等着他慢慢向自己靠近。
这个达达利亚约摸有二十七八岁上下,一头蓬松浓密的橘红色短发不似以往那般张扬地乱翘,而是用梳子打理得柔顺服帖了些,露出了一侧的鬓角。
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也单薄了许多,原本带着些肉的两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他的皮肤呈现出略显病弱的苍白,浑身散发出一种近乎清教徒的禁欲和忧郁。
身上的那套黑色长袍则彰显着他的新身份——教会的司铎。
这件半新不旧的教士服被洗得有些发灰,凑近了还能发现几处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缝补过的痕迹。
能看出来,他现在的生活是真的很窘迫。
荧刚才就是被他这副有些陌生的模样给吓到了,下意识躲了起来,生怕这又是个什么栽赃嫁祸的陷阱等着她来跳。
离开教堂的这段时间里荧也没闲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镇上侦查了个遍,甚至还不忘跑去达达利亚家看了一眼。
尽管那套房子在这个梦中变得有些简陋,荧还是从它原来的位置上找到了它——或许这也正是它改建前,达达利亚幼时记忆中它最原始的样子,但她没在院子里看到那个象征着他们父母爱情的抽水泵。
适逢晚餐时间,达达利亚的家里人都在,但只这一眼,连她都能看出来,他们和教会里的那些孩子一样,都是按着剧本演出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这样的木偶她在之前的梦境中见过很多,已经能够轻松熟练地辨别。
在离她还有几米距离时,达达利亚停了下来,他仪容整洁,举止彬彬有礼,面上流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那边的小姐,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嫌弃的话…要过来一起吃晚饭吗?虽然只是些很普通的粗茶淡饭……”
…她这是被当成要饭的了?
“你不认得我?”
荧从井沿上跳下来主动凑近他,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您是?”达达利亚歉疚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里出了些问题,就算我们以前在哪见过,现在也是认不出您了。”
“司铎先生,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眼睛上蒙了层浅灰色的白翳,原本钴蓝色的虹膜已然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色。
“…以前脑袋受过伤,耽搁了手术,”达达利亚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现在勉强还可以看到些轮廓,生活尚能自理,不碍事的。”
“愚人众连眼睛都不帮你治好?”
就算知道这是在梦里,荧还是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疼。
她是知道这只是梦,但达达利亚呢?在他的认知里,这个梦就是他的全部人生经历,他所遭受过的苦难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您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士兵,能活着领抚恤金就已经很幸运了,”达达利亚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在愚人众只待了三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看来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但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那场战役前,他在军中尚且还算是个备受瞩目的年轻军官;那场战役后,他失去了大半的视力,谁还会对一个「前途无亮」的失势可怜虫上心呢?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走走走,吃饭去。”
荧抓起达达利亚的手,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硬拉着他往餐桌走,他有些愕然,但也没挣扎。
他的身体…似乎对她的触碰很是熟悉。
快到餐桌时,达达利亚趁荧不注意,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连一秒都不敢让她多碰,生怕被别人看到。
荧心里顿时感到空空落落的。
明明半小时前还是能随便亲亲摸摸的关系…现在一下子变得这么疏远,还真是不习惯。
她这是…被讨厌了吗?
一口炖土豆下肚,荧感动到差点流下泪来。
这个味道…他果然就是她的达达利亚!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到他做的菜了。
达达利亚没有跟着大家一起伸手拿面包,他吃得很少,只喝了些稀得跟清汤一样的蔬菜燕麦粥。
不好好吃饭,怪不得消瘦了这么多。
荧把自己的面包掰了一半给他:“吃。”
“我就不用了,还是您吃吧,”达达利亚没有接她递到他手边的面包,“我肠胃不大好,晚餐不能吃得太多。”
认识几年,她可从来不知道他有什么胃病。
分明是他把自己的那份食物给了她,现在按人头分的面包不够了。
“那我也不吃。”
荧也来了脾气,把面包全分给了旁边的孩子,那几个孩子道完谢接过,就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达达利亚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她是客人,不是他收养的那些孤儿,也就只好随她了。
荧已经发现,不单单是达达利亚瘦了,就连他收养的那些孤儿也都只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健康,虽然不至于面黄肌瘦,但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多余的肉来。
达达利亚幼时家里虽然算不上多么富裕,但看他小时候那肉嘟嘟的小脸,饿肚子这种事也是绝对不曾有过的。
这个梦里的至冬…是在闹灾吗?难怪,刚才她看镇上也似乎萧条了许多。
近期针对富商和贵族的凶杀案和绑架案也多了不少,犯罪率直线上升。
路过警察局时,外边的公告栏上发布的全是征集案件相关线索的悬赏令,光这一个月,附近就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连环凶案,作案手法很干净,犯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仍在逃亡中。
…设定背景做得还挺细致。
要怎么样才能让达达利亚相信这只是个梦,而不是他的人生?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扯着他的领子摇晃醒他,但要是因此让他心生戒备把她当作疯子撵出去就得不偿失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板的达达利亚,摸不清他的底线到底在哪,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试探了。
“阿贾克斯神父,您为什么一直不看我的脸?依照您视力障碍的程度来说,离近了也能模糊看到一点吧?难道…是觉得我很丑?”
荧心里不痛快,便开始找他的茬,完全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她发现达达利亚跟别人说话时,即使看不清,也都是看着对方眼睛的,但唯独和她说话时,他会下意识回避躲闪。
这个梦里的达达利亚还是第一次与她对视,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白皙的脸颊微微透出一丝羞赧的嫣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短促:“…不丑。”
——有戏。
晚间,达达利亚一个人在厨房准备明天礼拜日仪式上要用到的圣餐。
尽管现在来教会的人不是很多,他也完全没想过要在这方面的准备工作上偷懒。不如说,他喜欢这些琐碎的,能给他的心灵带来宁静的活儿。
教会里现在只有他一个大人,监督孩子们睡下后,夜间也就无需按要求严格遵循宵禁了。
虽然已经洗过澡,但达达利亚还是穿回了那身规矩的黑色教士长袍,这是他对自身的训诫:无论何时都要在教会里维持端庄圣洁的神职人员形象,服从苛刻的清规戒律。
从烤炉里取烤好的饼时,达达利亚察觉到了身后属于第二个人的气息。
这没有敌意的窥视,反而让他有种被粘人小狗缠上了的局促感,这不是他教会里那些孩子能有的丰富情绪。
那样殷切,那样依赖的目光,为什么出自这样一位陌生来客?
就连他的家人也许久未…罢了。
“愿冰神保佑您,晚上好,小姐,”达达利亚主动开口打招呼,“这么晚还不睡,是房间的柴火用完了需要补充吗?请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她来找他的理由。
“您准备的柴火很充足,我只是睡不着起来散步。”
许是因为取暖的木头都是他自己砍的不要钱,教会里储备了很多,炉火常年都能保持在烧得很旺的状态。
荧也无意躲着他,被点破后就直接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家伙虽然眼睛不行了,但直觉还是那么敏锐。
她刚才在厨房找到他的那一刹那,差一点就习惯性地从背后抱上去了,还好克制住了…万一吓到这位小神父就不好了。
“是饿了吗?”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给您蒸碗鸡蛋羹吧,孩子们都爱吃这个。”
“可以吃那个吗?阿贾克斯神父,”荧指了指他手边的烤饼,又怕他看不见,“我是说您刚刚烤的饼,它闻起来好香。”
“当然可以,小姐。”
在被放上祭台成为献祭品之前,圣饼也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面饼而已。
达达利亚的行动完全没有受到阻碍,他很快便找来一个干净的木制盘子盛了几张饼递给她:“请用,但里面没有加糖和馅料,吃起来可能会有些寡淡……”
和蒙德教会发给信众的小圆薄片饼完全不一样,至冬的圣饼会在烤制前先发酵一会,相较前者会更松软一些。饼被适当的炉温烘烤得呈现出漂亮的焦糖色,上面还印有教会的徽记。
荧掰了一半饼硬塞进达达利亚手里:“见者有份,阿贾克斯神父也一起吃。”
“您不吃的话…我也不吃。”怕他再次拒绝,她又威胁道。
晚饭结束后,她看到他又喝了很多水,明显是刚才没吃饱,用喝水来糊弄自己的肚子。
梦里虽然不会死,但是一样会挨饿。
有时候,饿比死还要叫人难受。
尽管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达达利亚还是顺从地将饼放到自己嘴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自己挨饿也就算了,不能让客人也跟着一起饿肚子。
见他这么听话,荧开始得寸进尺:“阿贾克斯神父,这饼干吃有点噎…可以再来点「圣血」吗?”
所谓象征着神明的血液的「圣血」,仪式中一般用红葡萄酒来替代——就算是大主教也不能直接逮着自己家的执政神来献血赐福,这多冒昧啊。
她和温迪可没少趁礼拜日蹭西风大教堂的「圣血」喝。
奈何人家阿贾克斯神父修养极好,没被她轻易惹恼,他很耐心地回答她道:“…只有牛奶。”
待荧就着牛奶吃完一块饼,心思就又开始活泛起来,她看着达达利亚手上的薄茧,那是他习过武的痕迹:“您一个司铎不好好在教会待着,怎么还跟着愚人众一起上战场?”
达达利亚低头将一个个发酵完的面团剂子按压成饼状:“我是在离开愚人众返乡后才接管了这里,以前并不是教会的人。”
他动作有些慢,像是在刻意避免黑色的袖口沾到面粉。
荧印象中,达达利亚干活的时候习惯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臂,但他如今却一反常态地任由袖口盖住手腕。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发现他袖口隐约露出的那一节白色似乎不是内搭衬衫的袖子,而是…纱布。
他受伤了?谁弄的?
“…我少时比较顽劣,没少被罚来教会做义工,对这里也还算熟悉,”达达利亚拿起模具,在一个个小圆饼上印下教会的圣徽,“有次离家出走被家人找回来后,刚好遇上愚人众来镇上征兵,我便跟着去了…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您应该也能猜到,我眼睛不好,家里人就没让我跟着一起下地干活。”
“但我必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人就废了,于是,我开始自发来教会做义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都把我当作正式的神职人员来看待了,前些年这里的神父去世了……”
达达利亚说完后,才自觉失言,他怎么能在一个刚认识的慕道者访客面前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这也太失礼,太松懈了。
“抱歉,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无聊琐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一定觉得很沉闷吧。”
“不会哦,我对你…神父您教会的事情也很感兴趣,”荧故作天真地靠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一个单纯的慕道者,“阿贾克斯神父,您平日里是如何给信众行圣餐礼的?”
达达利亚不疑有他,只当是慕道者的好奇心,他认真地回答道:“先将圣饼掰碎浸入盛满酒的圣爵…也就是杯子中,再用汤匙舀一小勺酒和饼送入信徒口中……”
“大家共用同一把汤匙吗?”她忍不住打岔。
达达利亚好脾气地跟她解释:“…轮到下一个人时,会先用沸水浇烫一下。”
再说,但凡脑回路正常一点的信徒都不会那么无聊去故意含公用的汤匙,大家都是张着嘴巴等神父倒进去的。
她又问:“阿贾克斯神父,您去过蒙德的西风大教堂吗?”
“没有。”达达利亚摇摇头,他并非主教之类的高层,没有那个资格代表至冬访问别国。
“在蒙德的西风大教堂,我看到他们的牧师都是亲手喂的圣餐,就像这样……”
没等达达利亚有所反应,荧迅速塞了一块圣饼到他手里,随即立刻跪在他身前,向前一倾身咬住了那块饼。
“啊…地上脏……”
达达利亚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个模糊身影。
她像只停在他手上乞食的白鸽,仰起头小口小口地啄食着他拿着的饼。
恍惚间,这一幕和他梦中的某个场景重迭在了一起。
「嘘,不要发出叫声,托克还在外面睡着呢。」
这似乎是一间很宽敞的,有着巨大浴缸的卫生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才有的,装潢风格也都是他喜欢的那种。
梦里的场景总是那么清晰,他也只有在没有受伤之前才能拥有这样的视力。
「某人嘴上说着生理期不能做,这里倒是老老实实地硬起来了嘛,说,是不是早就想被我这样玩了?」
同样一头金发的女孩子,以同样的姿势跪在他的身前,不同的是,他下身的睡裤被褪到了膝盖上,丑陋、肮脏的欲望就这么赤裸裸地袒露在那女孩面前。
那根不知廉耻的性器在她的舔弄下不断溢出透明的液体,就连悬在腿间胀鼓鼓的囊袋也被她那双温暖的手托起来轻轻揉捏把玩……
「嗯…嗯啊…谁让你老是…呜…故意蹭我……」
他被她压迫得只能靠在洗手台上,发出了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淫荡喘息,他的手非但没有阻止她这种自轻自贱的举动,反而还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像是在鼓励她这么继续做下去一样。
梦里的这个他好无耻…!怎么能…怎么能把那么肮脏的器官放到女孩子嘴里…还让人家又吸又舔的……
但被她温热潮湿的口腔这样包裹着,他又感觉自己舒服得都快要化掉了……
「达达利亚…达达利亚……」
梦里的那个人总是这么用这个名字叫他,明明…他的名字是阿贾克斯,她是把他当做是什么人的替身了吗?
——好过分。
一种温热的、潮湿的触感将达达利亚从回忆中唤醒。
“啊…!”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登时被吓了一跳。
手里的饼被吃得只剩下一小块,她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
“不能舔…手脏…有面粉……”
达达利亚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个不停,但他克制着没有立刻缩回去,那样太冒失了,一点都不像个庄重的神父。
“不可以浪费,这都是阿贾克斯神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食物,要好好珍惜,” 荧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义正言辞地说,她继续装作不经意地去舔他的指缝,“啊,这里也有饼屑……”
这小古板虚张声势的样子看着真可爱,明明都慌张得想要当场逃走了。
“唔…!”
害怕被她发现自己下身的变化,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试图与她拉开距离,不料这一后退就撞到了灶台边沿上,险些把案板上摆着的那盘圣饼撞翻。
“呼,好险没撞到炉灶,磕疼了吧?”
荧这才停止对他的折磨,站起身来查看他的状况。
他现在眼睛不好,她总是得要多照顾照顾他的,毕竟,还在医院时她就已经习惯这么做了。
——完全没有反思他此番的遭难正是源自于她。
达达利亚刚想说没事,就感觉到自己的臀部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居然假借给他拍身上的面粉,对他做出这种事……
——绝对是故意的!
他立刻冷下脸来:“…你该睡觉了。”
任凭达达利亚脾气再好,被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轻薄也有了几分火气。
“我有心事睡不着,阿贾克斯神父,”荧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手感,果然瘦了不少,“像我这样的慕道者也有向您告解,向您寻求神明宽恕的资格吗?”
尽管达达利亚脸上还残余着尚未消退的红晕,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告解室不会拒绝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忏悔…现在方便去告解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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