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伯粗糙精瘦的手臂将张婴箍得很紧,语气带着点自豪,“等日后你需要用沙板练字时,陈某给你送一份。这可是连李廷尉都夸过我陈老头制的沙细腻如帛纸,当魁首。”
李廷尉?李斯?
李斯真的夸过?
还是古人这么早就会采用名人效应了了?
张婴小脑袋点呀点,肉嘟嘟的小手时不时还拍几下,很给面子地“哇”“彩”“魁首”……实际上他心思都在观察沙子的制作流程。
泥土挑出→浸泡→过滤→添沙→过滤→压成正方形暴晒。
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整理出来的细软白沙压成正方形木框中。
流程简单,枯燥,但却令张婴眼前一亮。
之前张婴漫天要价地提出赌约,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赌约压根无所谓。
他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合理些,能去炼丹的理由,之后操作一下,好让秦始皇知道
丹药不能瞎吃。
但谁能想到,临时认识的小胖子如此激情,为他重拳出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立刻操作起来。
本来张婴还在纠结要如何巧妙,无意识地点醒胖少年,但现在看到这一幕,嘿,岂不是天助我也。
因为这一套工序,只需换个词汇。
大豆挑选→浸泡→磨浆→过滤→煮浆→点石膏悬浮液→压榨成型。①
不就和制作豆腐流程一模一样么。
便宜、大量、又能强身健体的丹药。
还有什么比豆腐这款便宜、富含植物蛋白,营养价值堪比牛羊肉更正确的答案。
感谢淮南王刘安走过这条路。
“阿兄,阿姊,你们看……这是不是也在制仙丹?”
张婴扯着两个人出来,晃荡到这附近,指着里面的人嚷嚷,“阿兄,我们也可这般做。”
小孩子嘛。
可以充分展开童言无忌,精准点拨的天赋。
是时候当一天的牛顿小苹果。
小姑娘捂嘴笑了笑。
胖少年正愁无聊没乐子,便搭话道:“这不过是使把力气,如何能与通晓天地的炼丹比?你莫再乱说,怕小淑女会不高兴。”
“混说什么,我如何会与稚子计较。”
卢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张婴,“炼丹有甚好的,阿父制丹也算小有名气,可近日丹炉比猪下水还臭,残渣又多又难洗……嗨,还不如筛沙,能赚些粟米布匹。”
张婴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想法好通透啊!
而且还主动引出了话题。
张婴歪了歪脑袋,掰了掰手指:“原来如此!嫂嫂,我……”
“吖”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满脸燃起绯红,明显被嫂嫂两个字戳中,羞羞地瞪了胖少年一眼,“你,你在外浑说什么嫂嫂。”
胖少年一脸懵逼,只当小姑娘生气疯狂道歉,没看出对方在害羞。
张婴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嫂嫂”,会让对方有这么大反应。
还被迫吃狗粮。
他忍住翻白眼,伸出小手比划道:“我知道啦。嫂嫂说筛沙比炼丹好,若,若是像……做沙一般炼丹,提前筛一筛,渣渣没了。对么?嫂嫂。”
张婴这身皮相生的极好,如观音座下童子。
尤其最近伙食好,吃得又白又嫩,精致中还透着一股机灵劲。
小姑娘被萌得恍惚了下,虽没信,只当哄小儿地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张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嗷呜一声扑倒小姑娘怀里蹭蹭,然后又跑到胖少年怀里,悄声又喜悦地说:“阿兄,我们来帮大嫂。”
胖少年本有些吃醋,闻言愣了一下:“啊?”
“成了,外舅外姑,定会欢喜。”
胖少年闻言心神微动,准确的说,任何一个粑耳朵都会把能讨好岳父
岳母的事放在心上。
“嫂嫂你觉得呢?”
“嫂嫂果然聪慧!”
……
张婴的小嘴想抹了蜜般甜,再加上一声声的“嫂嫂”。
卢家小姝的理智就这么在“嫂嫂”的呼唤中逐渐迷失,等缓过神,她已经将胖少年和张婴一起带到自家父亲宝贝的炼丹房。
此时,她看着手中黄豆,耳畔响起稚嫩的嗓音。
“嫂嫂是要磨成渣吗?那布放这对吗?”
卢家小姝满脑子问号,她是这个意思吗?她之前有这么提过吗?
但看着对方闪烁着星光,盈满了信赖的双眸。
她一咬牙将泡软的黄豆丢进磨盘:“没,没错。”
……
张婴三人自认为瞒天过海,实际上打他们进入炼丹房后一举一动都落在跟来的陈工师眼中。
“这娃儿倒是聪慧。”
陈工师笑了笑,“还会因势导利。”
谁会不喜欢唇红齿白,嘴巴又甜的两岁小娃,尤其对无聊的空巢老人而言,杀伤力是致命的。
哪怕没有赵文的叮嘱,陈工师也会跟过来看顾。
“陈伯?你怎么在这?”
陈老伯身后传来讶异的声音,竟是这座炼丹房的主人卢方士,当他想进去时,却被陈工师拦住。
卢方士一家是六国战乱时逃难过来投奔陈老伯,所以不敢得罪对方,
卢方士略显哀怨道:“陈伯。你可知我耗费多少心血在这,怎,怎能任由他们进去胡闹。”
“哦,家徒四壁的心血?”陈工师不屑地瞥了对方一眼,“还在做觐见秦皇的梦?居然还敢主动搭话公子高谈天说地。还有你这几月到底在炼制什么东西?你可知我拦下多少想找你事的邻里?”
卢方士露出尴尬的神色,很快道:“我快成功了。”
“呵,成功什么?靠熏死邻里吗?”
陈老伯用手指在鼻尖前扇了扇:“臭不可闻。”
卢方士顿时被哽得不行。
他很想说,别小看那个发臭的东西,他是从巫医那得到的灵感。
他很想说,公子高这几日都联络过他,说若是成功,会将他举荐给陛下。若非如此,徐福又怎会急急忙忙来收缴他的炼丹炉。
可这些暂时只能憋着。
他只能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眼神’瞅向陈老伯,希望对方能意会,然而对方完全没这个默契,只平淡道:“这三小娃娃折腾出来的,你别扔。你要折腾,去其他炼丹房。”
卢方士不解地问道:“为何?”
“起码不臭。”
卢方士:“……”
……
……
咸阳宫
“君上,赵文在外面候着。”
端坐上方批阅简牍的嬴政一顿,他正好在思索祠堂春祭一事。
明日要不要用那种方式带张婴去。
他也在斟酌。
沉吟片刻,嬴政道:“让他进来。”
与此同时,仆射将赵杰那边新递来的消息,整理好呈贡。
嬴政轻轻翻阅简牍,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落在“嬴氏血脉”四字上,良久。
忽然他大手一挥,案几上铜杯、烛台、案牍纷纷“叮咚哐当”砸在地上,将刚好步履匆匆迈入大门的赵文给吓了一大跳。
“陛下。”
赵文心头一凉,时机真不合适,他噗通跪下。
片刻,上方传来压抑的嗓音。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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