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明城没有长三角流域那样连日阴雨,风光灿烂明媚。
这里的交通远不及经济发达地区便利,从沪市出发先抵达省城的机场,随后再转坐高铁或班车,弯弯绕绕几次这才抵达明城。
沿路的绿化带开满鲜花,柳絮在街边毛绒绒地堆起来,公交车车窗的缝隙间门,吹到脸上的风温暖到模糊了春夏季节。
因为最近城市在修建高架,不少道路被工地和围栏截断,晚高峰时有些拥堵。
林秋宿下了车,先将行李箱寄存在酒店前台,随后到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篮当季草莓和菠萝。
打听到郭曼露家的住处不是难事,他提着水果登门拜访,摁了门铃后,开门的是个魁梧男人。
对方见有年轻人立在门口,警惕地问:“谁啊?”
“您好,我是郭曼露的大学同学。”林秋宿说,“不好意思,邹嘉赐跟我有些过节,不小心牵连到了你们。”
郭父说:“噢,你是不是姓林?”
他再打开门:“别站在过道里了,这气候有蚊子,进来说话吧。”
林秋宿把水果放在门口的柜子上,郭父见他还拿东西来,立即表示不要,但没能推拒成功。
这户人家住在筒子楼里,屋内面积五十多平,是很小巧的两室一厅,只有饭桌没有沙发。
尽管布局有些局促,但胜在收拾得井井有条。
饭桌上铺了碎花图案的防污布,摆着几道中午没吃完的下酒菜,因为近期室温不高,不需要放进冰箱保温,所以直接用罩子罩住。
郭父将罩子掀开,抓出一把盐水花生,让林秋宿拿在手上吃。
“曼露妈妈和小姐妹们打牌去了,我不太会招待人,你随意坐就好。”郭父说。
林秋宿问:“你们报警后,邹嘉赐这些天还来打扰过吗?”
“警察一来,他咬死说是觉得这栋楼顺眼,就乐意来这里烧纸钱,因为没有起别的冲突,警察除了教育他几句,没法管他会不会再来。”郭父说。
他被折腾得烦闷,起初好几次差点动手,但那样的话会引来更多麻烦。
如果邹嘉赐倒打一耙,自己有理也变没理,指不定染上一身腥,只好带着怒意勉强忍下来。
明城人际圈子很小,他后来特意去找过邹嘉赐的父母。
他想家长之间门应该能好好解决问题,没想到对方话里话外护着儿子,认定是郭曼露先做错了事,让邹嘉赐不爽快了才会这样,还讲男子汉自尊心强,被指指点点难免意气用事。
这么一说,郭父就觉得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不再和他们商量如何妥善处理。
郭父叼着香烟,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对林秋宿开口。
“那小子隔三差五来一次,每天不务正业的,我现在想想,和这种小痞子计较什么?把他当回事才是高看他了。”
林秋宿思索:“他到现在都没有工作?”
“对啊,我听说
他和本地的流氓们混在一起,西蹭一点东坑一点。”郭父说,“没有做正经工作,也没办法让他单位管束他。”
林秋宿和邹嘉赐相处的时候,那人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在等转正,一周有五天需要朝九晚五地打卡上班,尚且没有这么游手好闲。
不过当时邹嘉赐的品性就很恶劣,只是现在没了束缚,便不加收敛地释放出来。
以林秋宿的了解,邹嘉赐蛮横偏执,除非被彻底震慑住,否则很难善罢甘休。而且越是和对方讲道理,越是气焰嚣张不依不饶。
之前听到郭曼露谈及后续处理,让人不用操心,林秋宿就难以打消疑虑。
果然事实和自己所猜测的差不多,郭家依旧被邹嘉赐惹是生非。
林秋宿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沮丧地心想,那么好的一家人不应该摊上这种困扰。
郭父说:“估计也是因为没收入,姓邹的就想着干不三不四的事情,说我女儿伤害了他,问我要损失费,这怎么可能给他呢?”
香烟燃烧到只剩下一截烟蒂,没有被直接丢弃,火星子冒出橙红的光晕。
他狠狠抽了一口,道:“反正我不可能承认曼露有错,他愿意闹就让他闹吧,我又不怕这点麻烦。看谁磨得过谁!”
从郭家出来,林秋宿衬衫上沾了浓浓的烟味,许久没有消散。
站在熟悉的街头,他沉默半晌,循着记忆里的旧路线,慢慢步行穿过几条巷子,来到自己前后寄住过十年的地方。
林秋宿曾以为只要高考离开,漫长的煎熬就会画上休止符号,实际上这只不过是相当于单方面捂住了耳朵。
有关自己,施虐者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乐此不疲地中伤。
分明被折磨的是他,受冤枉的是他。
如今林秋宿都还清晰记得高考那天,自己被关在房间门里三个多小时,从呼喊求助到砸锁撞门,直到嗓子沙哑筋疲力尽。
他至今没办法忘记,偶尔在噩梦中回想,眼睁睁看着时钟一点点接近开考时间门,那种滋味究竟有多痛苦和绝望。
该得到报应的不是自己吧?该遭到惩罚的不是自己吧?
怎么被泼脏水被伤害的依旧是他呢?
林秋宿以前习惯了认作天生倒霉,可现在他发觉,自己已经做不到那样。
他无法再自卑地觉得他不配温柔对待,一旦有了这种意识,无论是出自内心,还是替爱他的人着想,都难以再忍受恶意欺凌。
而且,林秋宿不免怔愣地想,那些贬低的话语如果换做被谢屿听到,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么放任下去,被谢屿得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情。
人人都希望永远保持靓丽的一面,他没那么追求光鲜体面,但实在不想被谢屿知道自己有过那么黯然灰暗的低谷时刻。
所以林秋宿在与郭父告别时,认真地说:“谢谢您让我进门做客,郭同学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她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
“被
邹嘉赐咬住的感觉有多恶心,我很清楚。”他道,“所以我没有办法旁观,那也是一种退让,我早就不该退让了。”
·
明城,晚上九点钟。
小城市入夜后没有丰富的娱乐活动,此时的行人已经很少,不少店面也已经关门。
邹嘉赐从烧烤摊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习惯性地与老板赊账,让人第二天去问自己爸妈要钱。
他浑身是酒臭味,昔日算得上健朗的身体不复强壮,因为近期跟着新认的老大招摇撞骗胡吃海喝,飞快地发福颓废。
老大道:“小邹啊,你爸妈干什么的?整天追在你屁股后面买单,这么有钱?”
“穷打工的而已,每个月拿点死工资,和大哥比起来就是蚊子腿。”邹嘉赐拍马屁,“大哥还想去KTV里玩么?今晚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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