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校门口的商业街几经整改,开设了大型的连锁超市,那家私营的水果店已然不复存在。
林秋宿和谢屿肩并着肩,坐在树荫里的长椅上,一人拿着一根绿豆冰棍。
中午天气很热,冰棍很快有融化的迹象,抿在唇齿之间散开清新甜味。
整个叙述的过程里,林秋宿语气平静,偶尔沉默片刻,安静地咬着棒冰的棍子。
这是他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源自于最亲的家人,以一种无意撞破的方式,拥有了厚重到自己难以承受的情感。
林秋宿太稚嫩,被这份牺牲突兀地压住,只会扭曲变形。
他并不为兄长的付出感到侥幸和狂喜,反而萌生出强烈的自我厌弃,不可收拾地衍生成对外的抵触心理。
面对别人的关切,林秋宿不再抱怨,回答是千篇一律的让人别担心。
尤其是越过安全线的接触与示好,他总是姿态消极,觉得自己很乏力,而人与人的牵绊实在太繁重。
兄弟间因为林观清随之升学去了大城市,两人常年聚少离多沟通不顺,他也错过了林秋宿这些微妙变化。
林观清只是发现,脾气软糯的林秋宿有些冷淡了,却不知道对方曾经几乎被自己的两三句言语压垮。
在林秋宿的成长过程中,其影响远比被冷落和被敌对更恐怖。
那些来自于外界的敌意尚且可以无视,甚至可以战胜,但要他怎么处理哥哥为自己吃的苦呢?
“我讨厌过他。”林秋宿突然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很讨厌他工作累得要命,还要操心我过得怎么样,我没说几句话,他反而在电话对面睡着了。”
他笑了下,道:“他让我感到痛苦,大概我也让他很头疼,以前他应该也和同事抱怨过弟弟长大了太难管?”
他从来没敢讲出过这种话,即便喝醉了无法压抑,也不过是表达自己不想林观清管束,对深层原因缄默不语。
而如今,林秋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道:“说起来算我不知好歹吧……谢屿,我对你没有秘密了。”
在明媚的日光下,他略微眯起了狐狸眼,只觉得自己好似从旷日持久的噩梦中醒来。
他不知道这种堪称邪恶的念头是否能被接受,但他现在愿意倾诉给谢屿听,讲述节奏迟缓,如小心分享一滴泪水的重量。
感觉到旁边的谢屿没说话,林秋宿没敢立即转过头,试图用余光打量对方的神情。
春风拂过树梢,地上的斑驳光影因而晃了晃,林秋宿的心也跟着摇曳,七上八下没有安宁。
紧接着,在他遮遮掩掩的余光里,谢屿偏过脸望了过来,视线如有实质,是风一般的轻和温暖。
“你这不是讨厌林观清。”谢屿道,“哪里不知好歹了?你在舍不得他太累。”
林秋宿嘀咕:“这也太肉麻了吧?”
“搁你哥身上,你嫌恶心是吗?”谢屿说。
得到了对方不假思索的承认,他颇有所悟地问:“改来我这儿可以不?你要是还觉得肉麻,我可以配合你做脱敏治疗……”
林秋宿这下不起鸡皮疙瘩了,但变得拳头有点痒。
他无语:“林观清要是听到你这话,肯定先打死你再打死我,埋都不给我们埋一起。”
“唔。”谢屿应声,随即浅浅地笑起来。
“小秋长大很辛苦,我也舍不得你太累。”他道,“想了想还是我多疼你一点比较好。”
·
学校为了环境清净能安心念书,特意选址在偏远区域,和郊外墓地是同个方向,打车不过十五分钟。
墓地下午四点关门,三点的时候,附近经营白事的店铺便陆续收摊。
正逢清明时节,店家们特意多进了一批货,但今天生意不是很好,剩下了好多白菊。
林秋宿赶在他收摊的时候买了两束,店家包扎时多给他放了几株,捧在臂弯间感觉有些沉甸甸。
他将手上的花轻轻地摆在墓碑前,随后,在它们边上又多出了一束。
谢屿俯身摆好自己拿着的花,站到与林秋宿的斜后方,看向了碑上的黑白照片。
上面的男女面容都还算是年轻,尽管没有丰富色彩,但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出,他们长相出众气质相衬,笑着的样子温文尔雅。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放过几束花和两瓶酒,已然吹得零零落落,又被林秋宿小心地整理好。
他说那些人是父母的研究所同事,每年都会自发过来看望。
“我想和他们单独说几句。”林秋宿道,“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我五分钟就出来。”
谢屿说:“我要打通电话,五分钟结束不了,你多陪他们一会。”
林秋宿点点头,待到谢屿走后,扭过头看着照片,朝父母腼腆地笑了下。
他以往总是顾虑重重地出现,如果父母真能瞧见,想必一定会担心。
不过他这次不再满怀心事,商量似的问:“你们不会怪我太唐突吧?我也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会带朋友一起来……”
说到这里,他心虚地抿起嘴,再说:“不能完全算朋友。”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清楚自己处理关系有多一塌糊涂,也不愿意和别人挂钩,被喜欢了也只会一个劲地否认,还奇怪自己为什么能得到青睐。”
“但现在我对他做不到那样。”他垂下眼睫,小声说,“我清楚自己被爱护的原因,其实根本不需要有太多理由,喜欢这种事情就是不讲逻辑的对吗?”
“就像我也毫无道理地喜欢了他,可能在我理解什么样才算暗恋之前,视线就不自禁地往他身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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