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从围棋班下课回家,看到好几辆货车停在巷子口,有五个人正在往家对面的四合院里搬东西。
“对面那长野草的院子终于住人了?”谢屿走进门,问爷爷。
“是,有对夫妻带着俩小孩,大的比你大三四岁,小的比你小两三岁,好像是从南方搬来的。”爷爷说,“晚上你陪我去打个招呼?”
谢屿步伐没停,将书包脱下来稳稳丢在藤椅里,又去打开电视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没兴趣,我要打游戏。”他道,“但愿小孩别太吵。”
爷爷说:“人家比你乖多了,我刚在门口瞄到一眼,还嘴甜地喊我爷爷呢。”
“那他占我便宜啊,和我共用一个爷爷,跟我一家人?”谢屿回复。
老人闻言笑了笑,挥着蒲扇继续喝茶,不想搭理这个烦人的孙子。
黄昏,夫妻俩收拾完新屋子,门上贴好了崭新的对联,胡同里飘着一股饭菜香味。
掐着他们闲下来的时间点,老人挑出两盆花,准备拎到对门当做见面礼。
走之前,他确认:“你真不跟我走?”
谢屿挺会当土匪:“说点好话,当你保镖。”
爷爷随即关上门,到对面坐了大概半小时再回来,手上多出一盒南方口味的点心酥。
这时候谢屿已经在写作业,看到有点心能吃,目光动不动往那边瞟。
而爷爷假装看不到他眼巴巴的目光,坐在电风扇前面,自言自语地说着邻居家的小孩有多可爱。
按照爷爷的说法,那小屁孩长得很漂亮,像是商店橱窗里摆在最中间的洋娃娃。
谢屿听了没有当真,老人的审美一直和自己这类年轻人有差别,三年前非说奥特曼不够帅,三年后夸隔壁小男孩长得俊。
下学期要升小学三年级的谢屿如是想着,一个刚要读小学的邻居,能好看到哪里去?
在自己的印象里,六岁的男孩最是顽皮又难管。
一般来说整日在太阳底下玩泥巴,皮肤晒红晒黑,又喜欢大吵大闹,狗见了都躲远。
他有几个表弟堂弟正好也是这个年纪,招人烦,讨人厌,开口就是一个劲傻笑。
所以,当谢屿第二天出门买早饭,看到对面的台阶上坐着皮肤雪白、姿态乖巧的小孩,惊得差点跌跤。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爷爷提起过,自己当时没留意,林秋宿还是林春宿?谢屿混乱地想。
“你就是小屿吧?”有女人从门那边望来,“秋秋,喊小屿哥哥。”
林秋宿最近在换乳牙,说话有点漏风,被妈妈交代任务后,努力地、缓慢地、怯生生地把字说清楚。
并且,在谢屿打量林秋宿的同时,林秋宿也在观察他。
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眼,分明充满了好奇,却不敢直接盯着看。
匆匆瞄了一眼,再矜持地挪开,然后又瞄一眼,如此来回好几下。
就在他们互相偷看的时候,林母问:“正好我家刚做完早饭,一起来吃点吧?”
谢屿慢吞吞地说:“谢谢阿姨,我要去街边买豆浆,待会儿L来。”
过了会,他拎了好几袋冰豆浆上门。
虽然林家昨天初来乍到,但今天已然把房屋打理得井井有条,露天院子里支了一张圆木桌。
烧麦和小笼包冒着白色热气,桌前的林秋宿还不是很会用筷子,加上牙齿没长齐,吃得很费劲。
发现谢屿在看自己,他微微侧过身,觉得难为情似的,不让人继续张望。
随后林母笑盈盈地招待谢屿坐下,怕人不好意思,还主动往他碗里夹了好几只小笼包。
谢屿问:“原先住在这儿L的好像是个老奶奶,你们是她的家人吗?”
林母解释:“老人家是我的导师,生过病后一直在国外静养,前阵子她知道我和我先生要来京市工作,就将这里卖给了我们。”
“喔,听我爷爷说,你们是工程师。”谢屿搭话,琢磨学区划分,“那林秋宿好像和我读一个学校。”
林秋宿冷不丁被提起名字,还是有些认生,但架不住心里好奇。
“小学好玩吗?”他问。
谢屿扯了扯嘴角:“可好玩了,作业根本做不完。”
现在是八点半,这户人家的哥哥一清早就起床,被爸爸带着去拜访当地朋友了。
忙完小儿L子的吃穿,女人也要去新的单位报到,她与谢屿客套了几句,让人坐着慢慢吃。
没了妈妈在旁边,林秋宿显然有些紧张,待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却对谢屿发憷。
起初他干脆闷头咬烧麦,没打算搭理这位陌生的新哥哥。
过了会,他忽地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撒娇般拉住谢屿的衣角。
“小屿哥哥,你多高啊?”他软绵绵地问,“可以拿到柜子上的电视遥控器么?”
谢屿问:“你爸妈不让你看?”
“本来让的,林观清说看多了影响视力,他们就开始管了。”林秋宿低落地说。
谢屿道:“那我帮了你,会有奖励么?”
林秋宿被问住了,但画大饼:“会啊会啊。”
谢屿没有真的想拿林秋宿什么东西,只是如果答应得太爽快,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轻易被他使唤?
见林秋宿承诺得那么爽快,他也没多问能有什么奖励,帮忙拿下了遥控板。
林秋宿双手捏住机器,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谢屿的眼神少了提防,多了欣喜和崇拜。
谢屿以为对方会给自己塞点糖,或者别的小零食,于是摊开手,示意人家随便打发点。
紧接着,只见林秋宿鼓起勇气,有些犹豫地凑了过来。
他吧唧一口亲了下谢屿的脸颊。
关于这种举动,林秋宿还是第一次对外人做。
但平时父母为了表示对他的喜欢,都会蹭蹭他的脸颊、啄啄他的额头,所以
他觉得这样对谢屿也没关系。
然而,谢屿不可思议地捂住被亲过的侧脸,一声不吭地跑了。
林秋宿:?
没懂谢屿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看着对方的背影,扭过头立即收看起了自己喜欢的动漫频道。
另外一边,谢屿晕头转向,难以置信居然有人对自己这么做……
他家氛围融洽,但互动并不亲昵,连自己爸妈最多也是拧拧他的耳朵。
谢屿想去水池里用冷水洗个脸,这点声音惊动了爷爷,问他怎么大早上的脸那么红。
“你昨天不是说对隔壁家没兴趣么,摆那么大的谱,一回头自己跑他们家里蹭饭了?”爷爷还质问。
谢屿心情复杂,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想去的,这不是考虑到您想和他们搞好邻里关系?”
“你还真孝顺。”爷爷意味深长,“白吃一顿早饭,还忍辱负重上了。”
谢屿想,自己可不是什么都没牺牲,无语的是还不方便直说。
有了这么一出,他单方面和林秋宿结下梁子。
之后再出去看到对方,那人咬着棒棒糖朝他笑,他逃跑似的抓起书包就去坐车。
下了课夹着棋谱回爷爷家,林秋宿已经融入了这条巷子里的小集体,好几个小孩聚一起过家家。
“我要当秋秋的爸爸!”有人举手。
“那我要当秋秋的妈妈!”有人争抢。
谢屿看林秋宿挺抢手,一边觉得他们幼稚,一边瞧了会热闹。
因为缺个壮丁,他们问:“谢屿,你要来一起玩不?”
谢屿不假思索地说:“不……”
其中一个人说:“现在还缺一个秋秋的老公!”
话音落下,谢屿和林秋宿齐齐睁大眼睛。
林秋宿出声困惑:“我为什么会缺老公,不该是老婆么?”
谢屿暗自诧异,这人都把自己亲了,怎么能想着再找其他老公?!
而那人理直气壮地对林秋宿说:“谢屿是男的呀,怎么当你老婆啊?”
虽然林秋宿认为有哪里逻辑不对,但被容易地说服了。
不过,他感觉到谢屿对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抵触,可能不想和他们玩过家家。
于是他很贴心地宣布:“要不算了,我可以丧偶。”
讲完,谢屿拉了一只小板凳,坐到他边上声明:“他配偶复活了。”
……
和新的小伙伴玩到晚上七点多,林秋宿蹦蹦跳跳地回家,正好兄长坐在院子里写卷子。
“和朋友相处得怎么样?”林观清随口关心,“哦对,都有人帮你拿遥控器了,看来是哥俩好啊。”
林秋宿想起谢屿,尽管今天对方陪着玩了几小时的过家家,可好像心里有什么疙瘩。
难道是上次对自己的奖励不满意?
他问:“有个不太行,哥,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我的压岁钱藏在哪里,对
你无可奉告。”林观清冷酷地回答。
林秋宿软绵绵地趴在桌子前,说:“不是这个,就是……”
怕被林观清察觉端倪,他绕了个弯,问:“我有个朋友,不小心亲了别人一口,会怎么样啊?”
林观清停住笔,坏心眼地说:“那你朋友完了,这辈子要对别人负责到底了。”
林秋宿吃惊:“为什么这么严重?”
林观清怕弟弟胡来,半是恐吓半是调侃,睁着眼睛说瞎话。
“父母可以亲小孩,丈夫可以亲妻子,要是你没名没分,把人家初吻弄没了,那他就是个残疾人了啊!”
但凡林秋宿再长大个几岁,都不至于那么好忽悠。
可他如今只是一个即将读小学的孩子,对兄长的说辞深信不疑,从而愧疚起来。
第二天早上,他主动拿着一盒曲奇饼干,去找谢屿道歉。
爷爷很欢迎地把他牵进来,走过门槛时让他当心脚下,再说谢屿在屋里背英语。
林秋宿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再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本来以为谢屿应该会一个人开小差,没想到这人学习起来很认真,单词本上记满了大半册。
“你怎么来我家了?”谢屿看到他手上的曲奇罐头,新奇,“临近开学,掐着点过来认学长?”
林秋宿略微难堪地抿起嘴,表情有些沉重,搞得谢屿一头雾水。
随后,他郑重地、用说话漏风的清亮声音,对谢屿说:“对不起,小屿哥哥,我不该强吻你!”
好不容易这两天把这事儿L抛脑后的谢屿:“……”
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单词本,原本熟悉的单词都和不认识了一样,谢屿倒吸凉气。
他恨不得捂住林秋宿的嘴,也想问问对方是不是故意来挑事,自己都忍着没有多说什么,居然还偏偏找上门。
但当他扭过头,看到林秋宿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的神情,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自己本来想说什么来着?!
谢屿张了张嘴又闭上,磨蹭半晌,愣是没挤出一个完整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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