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瞬时间冷寂下来的氛围,让人连呼吸都不敢过分用力。
四周静谧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极远的地方一些轻微风声,落在枝头,又拂在地面。
蜡烛上的火焰一跳一跳,室内忽明忽暗。
半截身子上都覆着大片阴影的男人转动指腹的扳指,缓缓开口,“那么着急走……”
“是因为全忘了吧?”
忘了他们的孩子,忘了他,也忘了她曾要做他皇后的那些甜言蜜语。
“阿虞,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了,是不是?”
沈欲收敛了面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笑,露出了原本就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身处于这样的地方,本就十分突兀。
一身与这简陋小屋格格不入的贵人装扮,光是肩上那件玄色狐裘,便贵重到足以买下百来间这样的破烂小屋。
按理说,这样的贵人便是鞋底都好似贴了金子般,脚底都沾不得这粗鄙之地。
偏偏他已经呆在这里,与她耐着性子周旋了大半晌。
如今只是松散地坐在那儿,即便身下是一把缺了扶手的掉漆椅子,也都会被他衬托得无端多几分贵气,不仅不觉那物件破烂,反而让人疑心这是哪朝哪代遗留下的珍稀古董才是。
沈欲拳心虚虚地抵在唇畔,仍用着慢条斯理的语调开口。
“我明白了,你是不肯原谅我,觉得我没有替你养好儿子是不是?”
他的眼神越来越沉凝,莫测的情绪在一潭黑死水中愈显寂然。
仿佛由此也能进一步得出结论,“你怀疑……那个根本不是你的儿子,是我随意抱来的,或者,同其他女人生的,是不是?”
他几乎一语戳穿了知虞先前误解下的想法。
跟前的美人在这方面真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心虚时,便忍不住拧着手指拧到泛白。
他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冷,开始张嘴叫人,“奎狼……”
他似乎打算连夜就叫人将小皇子再重新抱过来,滴血认亲,亦或是旁的手段,来证明给她看。
知虞似乎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再不敢生出更多犹豫,连忙上前去捂住他的嘴。
“不要……”
孩子们都还小,甚至她方才都还没有来得及替阿玄擦去眼角的泪。
她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他便接连要折腾孩子,吓坏了阿玄怎么办……
男人掀起眸,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知虞只得强忍着颤栗的情绪,缓声道:“天这么晚了……”
“孩子还那么小,你是要吓坏……”
她说着顿了顿,似乎知道他想听什么,便磕磕绊绊地生涩道:“吓坏我们的孩子吗?”
“我没有忘记,从没有……”
她说的是真话……
她这些年总会梦到他们,梦到各种各样的画面。
时而会梦到他与那些后宫妃嫔们相依相偎
,时而梦到许多人斥责她为何还要出现,妨碍帝后恩爱……
更多的时候也会循着婴孩的哭声到处去找阿玄,好不容易找到了,才想起来阿玄那个孩子根本不会哭。
可每一个婴孩都在哭泣,不管她怎么找,找得浑身是汗,精疲力竭,也找不到那个只会静静望着她这个母亲的阿玄……
那时候,知虞白日尚且还能忙些事情打乱思绪,可到了夜里根本控制不住。
也是后来才一点一点摸索调整,只要不刻意想起与他们父子俩相关的事情,只要故意假装忘记,那么一切便都能消停了下来。
直到上回,在茶楼里无意中再度听见了京城里的事情,她只是没有控制住冲动,开口问了一句,接连几日便又总是恍恍惚惚的,一整日的生计怎么做也没法做好。
可在阿宝面前,她还是要伪装得很好。
沈欲不知对她的回答是信还是不信。
知虞敛着心尖的酸涩,想到那两个孩子,不由又要坚持起来。
她压低了声儿,想要快些转移那些让彼此心尖都刺挠的话题,只轻声道:“郎君渴了吧……”
说着便转身去给他倒茶。
沈欲并不出言阻止,只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端来之后,又不自己伸手接住茶碗,而是就着她的手喝。
知虞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颇为迫人的视线,那种灼热感,仿佛比四年前都要更甚。
可动作僵直地喂他喝完一碗后,男人语气好似贪得无厌。
“还不够……”
知虞便低头连喂了他杯。
再要喂他的时候,他却缓缓说道:“我们何至于这样生疏?”
知虞不由垂下眼帘。
沈欲却道:“你坐下说话。”
知虞不得不在他跟前那张凳子上重新坐了回去。
偏偏她刚要坐定,便瞧见他渐渐冷下来的目光。
她又做错事情般,从那凳上站了起来。
沈欲眸光微缓,柔声道:“坐我的膝上。”
知虞攥了攥掌心。
她发觉,他竟还是那般……
她只得将身子拧过去一些,柔软的地方只挨着他坚硬膝盖一点点的位置,身子都僵直得不行。
直到对方的手臂捞着她的腰,将她蓦地捞到了大腿上,惹得她连忙捂住了唇,险些就惊呼出声儿。
她抬起眸,被迫在更近的距离看到了他。
看见他比之四年前褪去青涩的成熟深邃眉眼。
也许是习惯了做帝王时的威仪,又也许是在成熟后愈发富有攻击性的俊美,让人更不敢随意直视。
他低头,将手指抚在她的唇上,继续问她:“阿虞这双唇可有给旁人尝过?”
怀里的美人霎时一僵。
沈欲觉得自己完全不想听到答案。
便转而用着方才让她喂他喝茶时一模一样的语气,温声要求。
“喂我。”
好似要她喂的东西不是她今夜看上去分外娇艳的红唇,而是同刚才茶水一般的东西。
“你不是没有忘记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让他看看,她是不是还记得他喜欢怎么对她。
知虞暗暗阖了阖眼,心里实则也早已经清楚。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今夜注定不能善了……
她那时是背弃了他,背弃了他们的孩子。
也许,只要他今夜出了心中那口气……
对于知虞来说,他们……发生的次数太多了,已经多到再多几次都无所谓的地步。
可是……
已经隔了整整四年……
但怕他会拿捏外面两个孩子,她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
灯下的美人抬起下颌,颤颤地将唇瓣一点一点凑到男人面颊,直至贴上他略带凉意的薄唇。
在双唇相接的瞬间,她的身子几乎不可遏制地一颤。
继而,在他的要求下,又红着耳根,动作缓慢无比地偏过脑袋喂他雪白耳垂。
即便如此,对方仍没有轻易罢休的意思。
男人食指叩了叩旁边的桌,嗓音低沉地道。
“还有……”
院子里,巡逻过一圈的白寂回来,便瞧见春喜站在外面想要往里张望又不敢的模样。
春喜对他道:“小皇子睡下了,那屋的小丫头也都睡得很沉,就是……”
就是陛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他是不是……”
春喜隐晦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寂抱着剑,看都不看一眼,只冷脸道:“你想太多了。”
陛下想要的……
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样。
是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让他曾泣出过血泪,呕烂心口都不愿死去的执念。
……
后半夜,沈欲也只是逼着知虞枕在自己的怀里,让他空了四年的心口上看起来好像能填补进什么东西一般。
他固然也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在今夜先占有她,将她掠夺得彻彻底底。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来时也曾想过,要如何将她身上被别的男人落下的烙印逐个逐个亲自烙上他的。
也曾想过,要如何当着她的面,将那个男人从棺材里拖出来挫骨扬灰……
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能将她越推越远。
来时的路上,千万种想法和剜心的滋味他都已经反反复复逐一地品尝。
可任何一种剜心剜肉的情绪都抵不上她抛弃他和孩子的万分之一。
她有过别的男人又如何,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又如何……
而最好的结果是她还活着。
这对于失去了她四年的沈欲来说,这几乎已经是最好最好的消息了。
……
第二日早,沈欲睁开眼时,看见这简陋的地方都不
由怔住。
这四年来,他没有一次可以像现在这样,睡得这样沉,这样久。
更不可能睁开眼时,迎接他的不是漆黑晦暗不明的夜色,而是如这般灿烂阳光直接沐在身上的温暖滋味。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为何还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沈欲起身时,知虞却早已起身。
她进了屋来,瞧见他衣衫凌乱不整的模样蓦地挪开目光,不由又想到昨晚与他提出的事情。
她昨夜极委婉地说,陛下既然要与小皇子在此地办事停留一段时日,等他们回去后,便容她们母女俩继续在这里生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她想,他回去后自有众多妃嫔,若对她有执念,在这里解决过了,也大可以将她如今掌心里甚至都长出茧子的村妇抛之脑后。
他当时的反应,知虞在阴翳的夜色中看不清。
但他却笑了声,答了个“好啊”。
知虞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心里还是觉得莫名发毛。
可话都说出了口,便也只能暂且与他如此约定下来。
早膳摆上了桌。
沈欲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竟然可以吃到知虞亲手煮出来的东西。
比起从前用来陷害他的那些羹汤,这些膳食虽仍显得简陋,对于不擅厨艺的她来说却已经很像样了。
知虞刚来这里做任务的时候的确什么都不会。
哪怕她笨拙,却可以一点一点地去摸索学习。
她早上起来照顾阿宝吃过后便送去了书塾。
接着便又重新盛了两碗,然后眼神不断地朝外张望。
见沈欲察觉了,她便语气嗫嚅道:“我……我想……”
沈欲知晓她在想什么,便叫春喜将阿玄带过来。
只等宗璟过来后,知虞看到他脸颊上仍然留着淡淡的痕迹,心口一抽。
她上前去想要靠近,却又有些不敢。
于是只能低声对着小团子道:“听春喜说,小皇子喜欢吃鱼片粥……我煮了些,要不要尝尝?”
她突然间用这样温柔语气同宗璟说话,小团子黑眸里似乎都很是惊讶,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再是聪明的脑袋,因为还是孩子的限制,也没办法什么事情都能通透。
沈欲却在这时徐徐开口,“阿玄,还不听你母亲的话?”
果然,在父亲开口后,小团子立马应了一声,规规矩矩道:“多谢母亲。”
接着便上前去,自己乖乖地坐到了桌旁。
知虞站在原地有些僵。
用饭时,又特意准备了一双公筷,夹了一根细细的脆黄瓜给阿玄。
“春喜说……你喜欢酸口的,这是我自己腌制的,阿玄尝尝……”
宗璟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见对方没有阻止,他才咬了一口,继续规矩道:“谢谢母亲。”
知虞看他看得不由怔愣。
看着他小小的手指握住筷子,小小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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