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破旧的帘子,只一眼,便看见矮小床榻上躺着的妇人。见了兰芙蕖,安姨娘的目光亮了亮,床头放着一个破旧的小碗,碗里面残存着些还未喝完的药渣子。
少女弯下身,将碗勺捧过,皱眉道:“姨娘,这药你又没喝完。”
“太苦了,蕖儿,我着实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
兰芙蕖将碗放下,坐回到床边。看着榻上面黄肌瘦的妇人,她的心一揪,忍不住道:“姨娘,喝了药,病才能好得快。良药苦口,您莫使小孩子脾气。一会儿我再给您煎一碗,喂您喝,好不好?”
她将床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觉得被褥子不暖和,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搭在姨娘身上。见状,对方便问:
“蕖儿,这可是柳大人赏的衣裳?这么好的料子……你穿着,莫让我这一身病残之躯弄脏了它……”
姨娘挣扎着坐起来,想用手将狐裘拨开。此景看得兰芙蕖鼻子又是一酸,赶忙上前去,又找了件褙子将她盖住。
“姨娘,这件衣裳不是柳玄霜送的……”
她话音还未落,身后陡然一道
凉风。
紧接着,便是那道熟悉的清香。
沈蹊已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安姨娘见到来者,震愕地瞪大双眼。她发白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沈、沈……”
“伯母。”
四年未见,他俨然是龙章凤姿,仪表堂堂。
安姨娘的目光恍惚了一阵,转眼间,便看见他腰际所佩的宝玉和长剑。
沈家七郎。
那个……不顾老爷子反对,一封封将婚贴递到兰家的,沈家小七郎。
她扶了一把女儿的胳膊,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哑声道:“蕖儿,扶我坐起来。”
兰芙蕖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搀过姨娘胳膊,又生怕她会着凉,将被褥子往上掖了掖,找了件衣服让妇人披上。
屋内的粗炭烧尽了,炭盆里的火苗奄奄一息。屋里潮湿寒冷,涔涔的冷意直从人脚底板往心窝里蹿。
姨娘看了沈蹊半晌,寻了个由头支开女儿。
屋子里,只剩下她与沈蹊二人。
风声呼啸,将窗牖拍打得噗噗直响,沈蹊也顺势朝那窗户望去——只见其上不知糊了多少层废纸,才堪堪将破败的地方黏糊牢实。门口还留着一道暗缝,寒风从缝隙间刮进来,将男子衣袍拂得微翻。看着身前那沈家小七郎,安姨娘又愣了半晌,眼底竟闪过一道泪光。
“沈七公子。”
她唤他,他便顺从地走到床边,低垂下眉睫。
安氏能感觉出来,眼前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态度很恭敬。他是全心全意把自己当做一个长辈对待,可即便如此,男子眉宇间久居上.位的矜贵之气,却是怎么也抹杀不去的。
他如今,已是天之骄子,身上全然没有当年游手好闲的纨绔影子。
“七郎,你如今……也是在柳大人手下当差么?”
沈蹊顿了顿,温和道:“伯母,我如今在北疆当差。”
“北疆,”安氏道,“北疆那地方艰险,常年征战沙场,也难怪我看你与以前大不一样……”
她感叹了一会儿,须臾,小心翼翼道:“那你在北疆,可有一官半职?”
“谋了个小职。”
安氏有些惶恐了:“那我如今,该唤你一声军爷。”
沈蹊赶忙道:“不高不低的职位,算不上军爷,伯母,您还是唤我惊游。”
听他这么说,安氏长舒了一口气,安下神思。她内心深处亦有一个想法,听见门口逼近的脚步声,便轻咳了声,朝外抬高声音:
“蕖儿,我想喝药了,你去给我煎上一碗。”
她又将兰芙蕖支开了。
这一回,安氏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身前男子腰际的芙蕖玉坠,忐忑不安地发问:
“惊游,一别四年,你如今可有家室?“
听见安氏这么说,沈蹊立马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女
人——这四年时光,将她从一个明艳美丽的妇人蹉跎成这般模样。久病缠身,面黄肌瘦,她就像一朵开败了的、即将枯萎的花,稍一不留神,就要消逝在这凛冽的寒风之中。
沈蹊铁石心肠惯了,面对刑室里皮开肉绽、遍地求饶的战俘也不曾留过情,可现下,看着身前的妇人,他眸光微动,轻声道:
“伯母,您放心,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的。”
安氏一愣。
下一刻,她慌忙摆手:“不必的不必的,你不用管我,你将蕖儿带出去就好。她还那么年轻,因为吃了这么多的苦……我知晓,当年兰家对你这般,我已没有脸面再去求你什么。我只求你将蕖儿带到身边,她听话懂事,什么活儿也都能做,我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她掩面哭泣起来。
“还有清荷那孩子,也乖巧伶俐,是我害了她们……”
兰芙蕖端着药,一走进来,就看见眼前此番场景。
她端着药碗的手一滞,赶忙走到床边询问:“姨娘,您怎么了?”
沈蹊沉默了一会儿,将集市上买的衣裳放到床边,方欲出声,庭院里传来一声哨响。他眉头动了动,从窗户往外望去。
应槐正在庭院里,朝这边张望。
“主子,”应槐压下声音,神色凝重,“皇城那边有动静了。”
他这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户部这条线,料那背后之人定会有所动作。
庭院里,男人眸光冷了一冷。
他走进屋,告了退,从后院匆匆离去。
屋子里,安氏牵起自家姑娘的手,兰芙蕖眉睫微低,听姨娘在耳边语重心长道:
“蕖儿,你跟着沈蹊,这孩子重情义,会对你好的。不要再管姨娘了,你跟着他跑,跑得远远的。去北疆,或是其他处,天涯海角,总有柳玄霜抓不到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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