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陡然一道冷风,拉回她纷飞的思绪。兰芙蕖走回到窗边,替她将窗牖关上。窗外风声不止,呼啸而过,卷起院中落叶簌簌,这一场秋意更浓。
思索片刻,她还是问出心中困惑。
“一姐,中秋那日,圣上留你在宫中,是为了何事?”
似乎未曾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兰清荷愣了一瞬。她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半晌,靠在床榻边上的女子转过头去。
“没、没什么。”
一姐结结巴巴,“就是……问了些关于你与沈蹊的事。”
兰芙蕖直觉不对劲。
若是单单问她与沈蹊的事,圣上为何单独召见一姐?可面前一姐却是欲言又止,像是又什么难言之隐。
见状,她的一颗心“咯噔”一跳,右眼皮也猛地跳动起来。
兰清荷的身子往里侧了侧。
床侧还有一扇小窗,她将脸贴上去,入目的是深秋一片凄寒的景象。许是触景伤情,兰清荷的目光黯了黯。幽幽秋风轻扬起落叶,她的眼睫也稍稍抬了抬。
眼帘如小扇,细细密密扇下。
犹豫片刻,兰清荷轻声:
“圣上召见我,说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
一姐提到,幼帝的母妃过世得早。先帝驾崩、经夺嫡之战后,先帝的血脉便剩下这一位尚还年幼、无依无靠的十八皇子。许是童年的遭遇,使得幼帝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他自幼没有父皇母妃的宠爱,宫里头那些人更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幼帝说,童年时,他将自己拼命封闭起来,像乌龟一般缩在坚硬的外壳中。
平日无事,他便呆呆地坐在这个用欲望编制的囚笼中,翻看母妃留下的东西。
母妃在世时,很喜欢给他讲故事。
她讲的大多都是民间门话本流传的内容,久而久之,他也爱上了听故事、看故事。
被人推上皇位后,闲暇时他并不喜欢踏入后宫,反倒是钟爱找人从民间门收集那些话本。久而久之,京城中盛行的话本子,几乎都被他“搜刮”干净。
兰芙蕖坐在床边,听一姐讲幼帝的事。那日中秋宴罢,一姐无意间门的闯入,好似在幼帝心上撕开了个口子。过往熟悉的记忆顺着心口倒灌而入,让着一身龙袍的男子不禁好奇垂眸,仔细打量着身前一脸惊惧的少女。
她方才的话语,显然是大不敬。
奇怪的事情,皇帝并不愠怒。
他垂着眼,借着月色,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她同那些宫人一样,都怕极了他,也是
(),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没有人不畏惧他。
于是他尽量将目光放缓、将语气放温和,想以此来冲淡这一身龙袍所带来的威严。
“然后呢?”
兰芙蕖忍不住往下问。
兰清荷话语稍一顿,继续道:
“圣上问我会不会写话本子,我说不会。”
就这么简单?
她仰头望过去,小妹面上带着几分疑色。终了,兰芙蕖没再多问什么,只将所有的话本子放下,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兰清荷坐在床榻上,膝盖处盖着厚实的被褥,整个人神色恹恹。
见小妹走后,她才低下头,将刻意提上去的领口往下拉了拉。
领口之下——
牛乳般莹白的肌肤上,缀着点点红痕。红痕赫然醒目,犹如圣洁雪地里生长出一枝泣血的梅花。红白相间门,那绯色愈发妖冶,更愈发让人呼吸一顿、从心口处传来许多钝痛感。
小妹尚未走远,兰清荷小心翼翼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床头正对着一面黄铜镜,屋内光影昏黄,镜中她的人影更是昏暗而脆弱。少女徐徐然仰起脸,只一眼便看见自己脖颈间门的痕迹。目光触到那袭绯色的一瞬,痛苦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梦魇。
巨大的、逃不出的梦魇。
把她包裹,将她吞噬。
……
另一边。
兰芙蕖走出别院,迈过门槛时,隐约觉得心慌。
不知为何,自从走出一姐房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右眼皮跳动得很厉害,牵扯着她一颗心也忍不住揪紧。她莫名感到心神不宁,以至于险些被院中的碎石绊倒。
兰芙蕖磕绊了一下,迎面打来一道冷风,终于将她吹得清醒了些。
她提着裙角,往自己房中走。
沈蹊已在这里等候许久。
他换下那一身赤红色的官袍,只着了件淡紫色的衫。男人乌发未披,用一根发带高高束着,看上去既简单随意,又不失大方。看见兰芙蕖,他迎面走了过来。秋寒阵阵,带起他身上清淡的冷香。
“你也要换身衣服么?”
沈蹊问她。
兰芙蕖点点头:“好,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秋日入夜时,天会寒冷上许多。她换了身较为厚实的衣裳,想了想,从枕头侧取出一双护膝。
“这是?”
“本来是给你做的,打算等入冬时给你用上。”
兰芙蕖捧着那一对护膝,抿了抿唇,“狱中阴寒,我想先给父亲送去。回来再为你另做一副。”
诚然,沈蹊的身子本就康健,这对护膝的用处并不算大。而兰青之年迈,又在狱中,更需要这个东西。
府邸外备了马车,越过门槛时,沈蹊步履微顿。他想了想,还是将腰际的佩剑解下。
他腰间门只系着一只芙蕖玉坠,耳上佩着一双耳环。
出门已是
() 黄昏,金粉色的霞光施施然而落,笼在他淡紫色的衣衫上。这一身装束与兰芙蕖记忆中的模样缓缓重合,让她恍惚了一瞬间门,下一刻便被人捉稳了手臂。
“上马车,小心。”
她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宗罪寺在皇城最西边。
那并不是寺庙,而更像是一间门硕大的牢狱。永远囚.禁着其中的人,压在这座皇城山下,终身忏悔,终身赎罪。
马车行了许久。
马蹄声哒哒,与她怦怦的心跳声互为应和。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坐在身侧的沈蹊伸出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捏住。
从他掌心里,传来温暖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蹊哥哥,我没事。”
似乎怕他担心,兰芙蕖反手将他也轻握住,朝对方挤出一个微笑。
沈蹊没说话,冷风撩起车帘,他面颊上笼着淡淡的月影。皎洁的月色破窗而入,轻悠悠坠在他衣肩,又缓缓流淌至那块芙蕖玉坠上。
皎洁,清冷,矜贵。
月色无声,他更是静默,周遭只余马蹄声阵阵,兰芙蕖愈发紧张,攥着护膝的手指指节发白。
马车疾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目的地,车夫高“吁”一声,立马有人迎上来。
“何人?!”
守着寺门的是两个年轻的后生,警惕地朝马车望来。
车夫将马车停靠,而后递过去一块代表着“沈府”的令牌。
一见其上那个“沈”字,对方吓得一阵哆嗦,赶忙将令牌双手还了回去,几乎要匍匐在地。
“不知沈大人要来,小的、小的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责罚!”
沈蹊并未理那两个后生,掀开车帘,而后朝车里的兰芙蕖伸出一只手。
“小心。”
兰芙蕖借着沈蹊的力,走下马车。
守门的小生虽未曾见过兰芙蕖,但也知晓,沈蹊新娶了位夫人。这沈夫人不知是什么来头,却能直接让圣上钦封了一品诰命夫人。那两人自然也不敢对兰芙蕖不敬,又惊惶地朝她叩了三个响头。
兰芙蕖何曾见过这阵仗?
她有些被吓到,往沈蹊身后缩了缩。
男人伸手将她护住,叫起那两个小后生,唤来主管之人。
那人见了沈蹊,更是毕恭毕敬,点头哈腰道:
“沈大人,不知您又前来打点,下官有失远迎。”
兰芙蕖眸光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个“又”字。
又?
沈蹊经常来宗罪寺吗?
不等她反应,也不等她去问询,对方已轻车熟路地引着沈蹊,朝着一间门院落而去。
兰芙蕖跟在其后,只见着院中落叶纷纷而下,周遭更是一片凄冷寒寂。走在廊上时,被晚风吹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反,沈蹊的步履很平稳。
三人就这把,穿过一间门又一间门狭窄逼仄的院,终于,引路之人停下步子。
“到了。”
就这两个字。
兰芙蕖一颗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所有的话语在这一瞬顿然失声,她望向那一堵铜墙铁壁,似乎某种感应,从里面隐隐传来铁链拖地之声。
她抱稳了怀里的护膝。
沈蹊屏退周遭之人,看着身前踯躅的少女——她明明很想见到父亲,此时却无端有些畏惧。她担心,担心铁门之后会是一个破败的老者之躯,担心这四年般的光阴,会将父亲眼中原有的生气尽数抹杀干净。
她想见到父亲。
又害怕见到父亲。
正出神时,她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沈蹊的掌心很温暖,他的嗓音亦是温和。
“不要害怕,去罢。”
“那你呢?”
她转过头,下意识地问。
“我就不进去了。”
沈蹊微微眯眼,望着那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壁。
“我在这里等你。”!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