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丁骞那年,钟心才十七岁。
钟爸爸在附近的初中当毕业班的数学老师,最近学校临近期末考试,晚自习时间延长了一节。
加上课后再给学生答疑,办公室准备第一天教案,钟爸爸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
最近都是炎夏,大街小巷的夜市火爆。
钟妈妈的糖水店开了好多年,挨着附近的一个小夜市,因为口碑好,附近也会有人吃宵夜的人过来买一份糖水。
钟妈妈等丈夫结束晚自习,夫妻两人一起收拾小店回家。
钟心钟意姐妹俩也常常在糖水店帮忙。
有时候是课后,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是晚自习结束顺道过去。
那天其实和平常也并无不同。
钟意肚子疼在家休息,钟心下晚自习后帮妈妈准备打烊小店,结果钟爸爸在学校因为有事耽误,糖水店一直没关门。
店里还剩一点糖水。
糖水熬煮的时间太长,底下那层都快煮化了,味道又格外清甜。
每天的糖水都是卡着量煮的。
要是当日的糖水卖不完,基本都落进了一家人的肚子,如果还剩一点也不会隔夜卖,只能倒了。
那天钟心在倒掉最后一点山楂酸梅汤时,偏偏往店门外看了一眼。
街道斜对面的树下,有人黑衣黑裤,在那儿坐了很久很久。
是吵吵闹闹的一帮小混混,拎着酒瓶踉踉跄跄而过,看见有穿裙子的女人路过,大声说出一长串下流话。
把人吓得惊慌而逃。
其中有个年轻的声音让身边人老实正经点,别恶心人。
意见没统一,差点打起来。
这人最后把同伴人甩下。
自己抡着啤酒瓶坐在马路牙子上喝酒吹风。
从钟心那个角度,大概能看见这个人。
年龄不大,可能是她的同龄人,或者比她略大一点——但全然没有学生的青涩劲,黑黑短短短的头发,锋利流畅的侧脸和劲瘦年轻的身体,大喇喇摊开的两条长腿。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喝倦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好像在打瞌睡。
这附近还开着好几家小店,唯有糖水店是卖吃食的。
小小窄窄的店门还亮着温馨明亮的灯光。
这人坐在暗处。
眼神也逡巡过几回,盯着糖水店的门,摸了摸长裤的口袋,缓缓吐了口气。
又一动不动地坐着。
钟心看见了。
也许他想喝碗糖水呢?
反正剩下的这点糖水只能倒掉,挺可惜的。
钟心端着碗糖水。
战战兢兢地捧着碗过来,烫手山芋似的把碗在他面前搁下。
一句话没说,急急快快地转身跑开。
丁骞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碗清甜的糖水。
好像从没喝过这么
甜的东西。
他清醒了点。
站起身来,把那只碗送过去。
也没进去,只是站在糖水店外。
跟里头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子说话:“碗还要吗?”
钟心支支吾吾:“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声如蚊蚋,他没听见。
“我没病,你要我就放这了,不要我就扔了。”糖水店的灯光没照在丁骞身上,他一身黑,气质不好惹,但人是挺拔的,说话也端正,“我身上没带钱,下回再补上。”
钟心走过去,也没敢靠他太近:“那,那你就放这儿吧……待会我来收拾。”
“好。”
碗搁下,人走了。
后来钟心把这事忘了。
也没问问妈妈,有没有人付过一碗糖水的钱。
再遇见的时候是她和班上同学去市里新开发的景点玩。
一行人为了抄近路,在山里迷了路,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有三五青年在山壁下打牌。
丁骞看见她们,目光在钟心脸上一睃,把牌收了站起来:“怎么跑这儿来了?”
领着她们回了景区。
女同学们拉拉袖子。
悄声说这个人长得挺帅,个子高高瘦瘦,眉毛眼睛都生得好看,身上有股桀骜不驯的野劲。
都是同龄人。
活泼外向的同学跟丁骞聊几句:“你哪个学校的?还在念书吗?怎么在那里打牌?”
丁骞只报了个学校名字。
本市臭名昭著的垃圾高中,完全就是花钱混文凭的。
跟这群重点高中的好学生没什么好聊的。
钟心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等丁骞把她们送回景点,没打招呼就转身走了。
只是迈开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钟心的目光恰恰和他对上。
——原来是那碗糖水。
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种叫缘分的说话。
后来也慢慢认识了。
她骑车在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遇见骑摩托车的他。
“这么晚下晚自习?”
“嗯。”
他的车灯照着她面前黑乎乎又坑坑洼洼的路,转过前面的路口就是热闹街道,他突然车子一拐,消失在夜晚街道。
丁骞来糖水店喝糖水。
钟心泰然自然地把糖水端到他面前,已经不再害怕他。
她去网吧查阅资料被几个不良少年嬉皮笑脸围住搭讪。
也是丁骞突然冒出来,连着踹了几脚,把一堆人踹翻在地,阴沉沉地领着钟心走出去。
甚至都没听钟心那句“谢谢”。
再后来。
是丁骞跟那群调戏她的不良少年打架。
他一人单挑六个人,把这群人揍服帖了,自己嘴角磕破了伤,手一抹,淌了满手的血。
钟心吓得哭起来。
跑去药店买了创可贴和伤药(),?院??????
“恏????”?絙?⑾()⑾[()]『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破了点皮而已,把你吓得魂都没了。”
钟心泪落涟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看着有点害怕。”
“害怕就回去。”他站起身来要走,安慰她,“没什么事,你以后自己小心点,离我这种人远点就行了。”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
但钟心在繁忙的课业之间,偶尔会想起这个人。
后来再遇见已经是一年之后。
春节将至的年末,学校都放寒假,钟心和同学们看完电影出来,在附近看见了丁骞。
那一次还是打架。
一堆人集聚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事情闹得挺大,动了刀子和铁器。
好几辆警车呼啸而来。
丁骞被捅了一刀,捂着伤口跑出来。
钟心扶了他一把——他把沉甸甸的胳膊架在她肩膀上,靠撑着她纤瘦的身体回了家。
说是家。
丁骞是个孤儿,家只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
家徒四壁。
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件衣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丁骞不肯去医院。
只是让钟心帮忙,去帮他买点药。
钟心惊惧万分地给他买了需要的药和绷带。
他挥手让她赶快回去。
钟心抖抖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吓得没敢久留。
只是晚上做噩梦。
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梦见丁骞死在家里,床上淌满了血,那些血凝结成暗黑色血痂,隐藏在无人知的地方,警笛由远而近,最后敲开了她家的门。
钟心第一日又悄悄地去了丁骞那。
看见人还活着——钟心笑了,无比畅快地松了口气,差点划出个十字架谢天谢地。
丁骞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也咧开嘴。
他笑得时候有少年的阳光飒爽:“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钟心矢口否认:“没有。”
人好好的。
只是饿了——家里厨房空空如也,他行动又不方便,翻出了几包方便面生啃。
钟心看见桌上吃了半块的方便面饼。
多少觉得有些心酸。
喜气洋洋的春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家里吃的喝的都快把厨房塞满了。
有人还在啃方便面充饥。
钟心出去买了点吃的。
有时候钟爸爸太忙,她也进厨房做饭,完全可以喂饱自己和妹妹。
钟心给他煮了一碗青菜肉丝面。
削了苹果,烧了热开水。
临走前又吩咐他:“你可能……要吃点好的,厨房在炖骨头汤,你记得喝。”
丁骞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谢谢。”
“还有。”她扶着门
() 槛,扭头,“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丁骞抹了下嘴巴,停下筷子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光:“也祝你新年快乐,开心幸福。”
后来钟心又偷偷去了两次。
不知道是怕他死掉,还是担心他伤口有什么事,或者出什么别的状况。
钟心每次去都要做心理建议,从出门到他家门口,都是提心吊胆的害怕。
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敲开门。
看见丁骞那张脸,又不由自主地松口气,禁不住要微笑。
他家里添了一把椅子。
原先房间唯一的椅子搭着他的衣服。
钟心每次来都不坐,看他两眼就走。
这次多了一张崭新的粉色塑料椅。
“这个……”
丁骞把那张椅子推过来,挠挠头:“也没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新买的椅子,没用过,你坐吧。”
钟心愣了一下:“是专门给我准备吗?”
丁骞也愣了一下,闷头:“算是吧。”
但钟心在椅子上坐下。
她买了一点砂糖橘过来,轻轻搁在桌上。
桌子上也有吃的——他在附近小摊买了点水果,苹果橘子雪梨都有。
窗外金色的夕阳照着桌子。
也照着桌子上圆滚滚金灿灿的橘子。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各自坐在椅子上剥橘子吃。
“是不是要开学了?”
“明天。”
“我伤已经好了,你以后别来了,省得耽误学习。”
“嗯,待会我就走了。”
钟心皱了皱秀眉。
她手里捏着半只橘子,是丁骞买的:“这个橘子好酸呀。”
丁骞吃的橘子是她买的。
塞了两片进嘴里:“这个挺甜的。”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对方手中的橘子上。
丁骞伸手:“给我吧。”他把自己剩的那一半橘子递过去,“你吃这个。”
“谢谢。”钟心抿了一瓣橘子进嘴里,笑得眉眼盈盈,“好甜呀。”
丁骞把发酸的橘子含进嘴里,看着她的笑容。
也展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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