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
南潇雪并没回答商淇的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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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台前,南潇雪望了眼观众席。
一张圆桌边,倪漫和舞团几名年轻舞者围坐,其中另有个座位空了出来。
南潇雪觉得自己某些期盼显得莫名:明明她没邀安常,明明她也觉得安常该留在一年一度的展览,却又想着安常会不会念及今天是最后一次联排,会不会私下里悄悄联系倪漫。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
屏息凝神抛开这个念头,她调整状态,登上舞台。
一旦开始舞动,便什
么都忘了。她是淡雅画卷中的一抹色彩,林木奇石间的一缕清风,晓烟柳梢,倚眺飞鹇,她是舞者也是画手,整方舞台任由她挥洒泼墨,勾勒出旧时宫阙的景象。
直到一曲终了,她收了身段。
经久的掌声间望一眼观众席,空出的座位依然空荡。
回了后台休息室,商淇和理疗师在等她。
等她换完衣服,理疗师查看了她左脚,又叮嘱:“忙完春晚这支舞,一定要减少工作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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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潇雪只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得休息会儿。”
休息室恢复寂然,南潇雪望着镜中的自己。
或许时光在许多人身上刻写的痕迹,是眼尾的细纹、唇角的沟壑。
于她而言,那玉琢般的面容好似被霜雪凝住,连她自己都瞧不出时光的流逝。
而出卖她年岁的地方,是脚。
她又抬起左脚轻转了转。
这时工作室的门被人敲响,南潇雪有些不耐烦:“商淇没跟你们说我要休息么?”
敲门的人置若罔闻,固执的把门推开一条缝。
南潇雪蹙眉回头,正要斥责——
安常站在那,还是白色高领毛衣配深蓝牛仔裤,大衣换成了黑色,毛线围巾摘下来抱在臂间。
南潇雪顿了顿:“你不是应该在文物协会的年展么?”
安常点头:“我提早走了一会儿,商小姐带我进来的。”
商淇方才一直同南潇雪在一起,也就是说,在南潇雪下台前,安常便到了。
“为什么?”
安常不答,微微挑眉。
南潇雪察觉出自己的明知故问,靠一脸清霜撑住气势。
安常走过来:“椅子让给我,你不是要休息么?去沙发那边躺会儿。”
“你要做什么?”
安常打开帆布包掏出一本图鉴:“我做我自己的事。”
南潇雪当真撑不住了,依言躺上沙发盖了毯子,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睡前安常一句极轻的话钻入她耳廓:“因为我也答应过,你每次从舞台下来的时候,我都会在。”
再度睁眼时,南潇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从父母出国前的大宅、一路跑到罗诚的老宅、又跑到舞蹈教室、再是舞台,可不知为何一路跑过去,她却还是五岁模样。
舞台耀眼的灯光一熄,她连摸索着下台都困难,失了重心骨碌碌跌落下去,舞台下不知何故变作了无底洞,她带着失重的惶然,总也落不了地。
醒来时出了一额的汗,耳畔是铜版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她拢了拢头发坐起来:“你在这里。”
安常望她一眼,站起来抽了张纸巾,走到沙发边坐下:“是,我在这里。”
南潇雪接过纸巾,开口问:“刚才我睡着
() 前,你有没有说什么?”
其实以她们现在的别扭,安常大可以不承认。
又或许安常当真没有说,那只是她极度疲累时的一瞬幻觉。
可此时安常坐在她身边,望着她,清晰的重复一遍:“我说,你每次从舞台下来的时候,我都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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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待了会儿,南潇雪还要留下开复盘会,先送安常出去。
正值黄昏,走廊很静,夕阳透过窗户洒落,变作地面上一汪汪小方塘叠化。南潇雪恍然发觉,她甚至忙到有多久没关注过身边的天气了?
暮色也洒在安常的侧脸,南潇雪送她走到门口,望着她迈出去,转回头来对自己说:“那我走了。”
南潇雪忽地觉得那一幕无比熟悉。
拢着大衣站了会儿,她想起来了:
在她与安常因录制《载道》生出龃龉、安常要回宁乡之前,她也曾这般送着安常从舞剧院走出。
那时她留在舞剧院走廊的暗影里,望着安常站在一束忽地破开云层的阳光间,本就浅淡的肤色被渲得几近透明。
她便是在这样的光景里开口对安常说:“你要快乐。”
那时她什么都没拥有过,反而无惧无畏。
而贪婪作为七宗原罪之一,便是被“拥有”二字种下了心魔。
她蓦地快走两步追出去:“安常!”
然而安常已往熙来攘往的大街走去了,如果她再追,便要被其他人瞧见她是南潇雪了。
她掏出大衣里的手机正要拨出,商淇在背后叫她:“潇雪。”
快步走近,低声催促她:“快走,好像有人偷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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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最后一次联排安保措施升级,不知为何有人铤而走险,进不了场内,便埋伏在外。
南潇雪只惦着问:“拍到安常了么?”
“我不确定。”商淇说:“我马上去查。”
在结果不明确前,商淇先给安常打了个电话告知这事。
安常听起来倒很平静:“我知道了。”
“你不担心?”
“不是不担心,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听潇雪说,你明天就要回宁乡?”
“对。”
“嗯,那你先回吧,这边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要派车送你么?”
“不用,毛悦送我。”
“你那个卸了妆很像初中生的闺蜜?”
“……你怎么知道她卸了妆很像初中生?”
“没什么。”商淇道一声“再联系”,便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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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毛悦给安常打电话:“宝贝你稍等我一会儿啊,我比预计时间晚五分钟到,但我待会儿把车当飞船开,绝对不让你误了高铁!”
毛悦开到安常家时,安常守着行李箱在路边等。
上车后毛悦噌一脚油门,嘴里问:“你知
道我为什么迟到了吗?”
“是蛋黄酥?”
“不是。”毛悦等红灯时扭脸过来给她看:“我出门前把眼线化飘了,擦了重画的!你昨天不是说你可能被偷拍了么,要是顺藤摸瓜也把姐们儿我偷拍进去呢!”
安常哭笑不得:“不会的,商小姐说就算拍到我,也只是背影。”
“对了,说到这儿,商小姐为什么知道你卸完妆像初中生?”
“哈?哎唷你看绿灯了!咱们赶紧冲啊!”
赶到高铁站,毛悦帮安常把行李箱拿下来,又把六某居家的酱菜递给安常:“你上次不是说文奶奶觉得稻家的点心不好吃么?咱这次给她换个咸口。”
“你也买太多了……”
“不多不多。”毛悦把她推向进站口:“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来接你啊!”
旅途一路顺利,安常下了高铁,顺利赶上了回宁乡的那班车。
小巴摇摇晃晃,总觉得宁乡的路更窄了些,站牌更陈旧了些,风吹雨淋之下,那诸如“梨渚”、“雾弄”之类带着画意的名字,有些笔画已变得模糊。
唯独站牌下的文秀英,还是安常记忆中模样,安常一下车便叫:“外婆。”
文秀英迎上来,安常把她的手握进掌心:“不是说了不用来接我吗?冷不冷?”
“不冷,穿着厚袄子怎么会冷,你怎么拎这么多东西?”
“这是毛悦给您买的酱菜。”
“呵,这么多,和咱们宁乡的霉腐乳比一比,到底哪个好吃……”
文秀英顺手从安常那儿接过,安常自己拖起行李箱,祖孙俩依偎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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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宁乡,那些大衣之类的是用不上了,居家的棉服是苏家阿婆染坊里那些扎染印花布做的,里面塞上厚厚的棉花,粗白棉线一逢,拙朴得丝毫不显身段,在湿冷的南方冬日里却格外实用。
冬日不能再往天井里坐了,老房子没暖气也没空调,堂屋里摆着最老式的铜质炭盆。安常从小是生惯了炭火的,总觉得把铜盆里的炭堆出空心、让火越烧越旺的过程好似堆积木。
“好啦。”文秀英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择着豆角:“都几岁了还喜欢玩火,也不怕尿床。”
安常笑着回嘴:“都几岁了还尿床?”
“南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忙着准备春晚,您不是都看到新闻了吗?”
“我是问忙完春晚以后,回不回来过年?”
文秀英说的不是“来不来”,而是“回不回来”,这让安常心里一暖,又一酸。
“不知道。”
“你不知道?”文秀英把折成几段的豆角扔进小筐:“你俩吵架啦?”
“也算也不算吧。”安常放下火钳没半分钟,又拿起来拨弄:“主要是,她跟自己较劲呢。”
说完又扭头看着文秀英笑。
“你看我做什么?”
“我还以为,您听我这么一说,便要打电话教训她呢。”
文秀英新拈起一根豆角,佯作瞪她一眼:“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掺合进去做什么,等你们和好了,我还不落好。”
安常又弯唇:“我可算知道我这性子随谁了。”
“随我啊?”
“是啊,稳得住。”
“你这孩子,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文秀英择完一根豆角,方道:“用不着我给南小姐打电话。”
“为什么?”
“从她第一次到咱们家吃饭、把那块卤牛肉让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文秀英的声音也被安常面前越烧越旺的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她啊,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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