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力扯着她的袄裙,裙摆招展开,整个人身形纤薄。
贺勘看着她,就
是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守住了秦家最后一点基业。而他以前,甚至没有耐心听她说句完整的话。
“上船罢。”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很想去帮她理下额前落发。
孟元元弯腰一礼,当做感谢。
“你先回房,送你回北岸后,我会跟着船送伯父一段。”贺勘道了声,或许是因为寒风太过凛冽,他的话语有些柔和。
孟元元应下,便自己抱着阮上了船。
码头上,伙计正忙活着搬运补给,大概这一趟下去,就是贺滁去往权州上任了。
还是原先一层的房间,照旧里头生着炭火。兴安得闲跑过来说了两句,并转交了刘则送来的信。
信上,刘四婶问了几句安好,便说秦家宅子还好好地,没有房契,任凭是秦家长辈也没办法动。
孟元元将信收起,这又是一个好消息。以后秦淑慧长大了,最起码手里还能掌握点什么,莫要让秦尤全部糟蹋了才是。等离开的时候,她就把房契还给小姑。
最后的一点儿东西,她藏得紧紧地。
大船开始启动,船工吆喝一声,就试到船身慢慢的转动。
孟元元看一眼躺在边上的阮,此时换了新琴弦,音色也被先生调过,方才取琴时走得急,都未来得及试试。
如今没有事,她抱起阮端直腰身,秀巧的手指摩擦过琴弦,随后指尖一勾,弹出了第一个音。
阮是母亲留给她的,也是母亲教她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人,所以琴音中也全是温婉,像春江之水般柔和。
美妙的阮琴声响起,如珠玉相碰,穿透寒风、浪声,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甲板上忙碌的伙计亦是停下手里活计,往船尾楼阁看去。
房中的孟元元短短弹奏一曲,很是满意新换的琴弦,韧性尚可不伤手指,而且音色优美。遗憾的是,自己手法生疏不少。
刚想将阮收好,就听见哒哒两声敲门,她走过去拉开门扇。
外头站着一个清秀少年,见她出现弯腰抱拳行礼:“娘子好,我家主人刚才听到你的琴声,想看看你的琴。”
孟元元端详着少年,也就十六七的样子,他说自家的主人,这船上的话,那不就是贺滁?
少年一直等着,她只能抱上阮琴前往,一路由人领着上了楼阁的二层。
才上了半截楼梯,就听见上头的说话声,一个男人道:“我道昨日听到两声琴音是错觉,不想竟是在船上。”
“没想到大人也喜好琴乐。”另一个声音说着,是贺勘。
“只是略有涉猎罢了。”男人哈哈一笑,正是去往权州上值的贺滁。
楼梯处的脚步声,让上头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孟元元只能跟着上了二层。
一上来,她看到了几步外的贺勘,一如既往面上无波。
而在贺勘前面,一位中年男人站在窗边,透过窗口看着茫茫江水。闻听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第一眼看去孟元元怀中的阮。
少女素手抱
琴,完完整整的一张阮呈现出来。船舱的光线极好,琴身面板上的螺钿熠熠璀璨,夺目不已。
“螺钿紫檀阮咸,出自前朝名士之手,”贺滁不由赞叹一声,上前两步,“果真好琴。”
孟元元双手下意识收紧,将琴往身上揽。
“能否给本官看一看?”贺滁问着,全部目光都在阮琴之上,尽是惊喜与赞叹。
“是。”孟元元双手一抬,小心把琴送出一点儿。
对方已是等不及,双手即刻接过,托着阮便到了窗前,细细观赏、琢磨。
孟元元手里一空,缓缓落下手臂,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琴。贺滁说的没错,这把阮是绝世名品,当初父亲费了很大心思才寻到,送给了母亲。
那边,贺滁忍不住一声声的赞叹,一遍遍摩挲着琴身,爱不释手。
“好,很好。”他心情愉悦,干脆就坐在那儿,抬手弹了起来。
男人弹阮与女子相比很不一样,更显力量与豪情,连带着琴音也高亢许多。
然而在孟元元听来,完全感受不到琴声震撼,而是心里点点发冷。贺滁懂琴乐,他看上了她这把螺钿紫檀阮咸。
果然,贺滁一把按住琴弦,乐声戛然而止,脸上仍是意犹未尽:“好阮,比我家中收藏的那几把强出太多。”
眼看着他继续观赏阮琴,完全没有归还之意。孟元元心底是发急的,她知道这些权贵只要喜欢上什么东西,便会想方设法得到。
万万不行,她爱惜那把阮不是因为多名贵,而是因为深刻着自己那段美好的过往,与家人点点滴滴的温暖。
一旁,贺勘看着孟元元,女子侧脸恬静,清灵的眼睛一直盯着阮琴,眼底难掩紧张,双肩紧紧绷着,好似怕阮被抢走。她听小妹说过,这把阮是孟母留下的遗物。
他往她靠近来,衣袂相碰在一起。
孟元元感受到轻微的碰触,随后略有僵硬的侧过脸看他。
是不是,这次他也不会帮她?他那大好的前途,若是将螺钿紫檀阮咸顺水推舟送给贺滁,必定是锦上添花……
“元娘,”贺勘低声唤着,握上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微抖,“我来。”
紧攥起的手蓦然被一方温热包裹,孟元元看着那双从来没参透过的深眸。下意识浮现在心底的,是他对她的不在意。
贺勘低叹一声,他看到她的眼中,没有对他的信任。
“大郎,”窗边,贺滁唤了声,“这把螺钿紫檀阮咸,可否割爱?”
他问的是贺勘,而不是阮的拥有者孟元元。
孟元元脑中嗡的一声炸开,眼前就和她方才想的一模一样。她张口就想拒绝,手心被人攥了下,制止。
而后,贺勘不着痕迹的松开她的手,迈着稳当的步伐往前两步。
“伯父,其实这阮是元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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