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耽误了点事,工期比较紧。项目开不了机,全组上下着急。”
前几天。
陆敏眼睫微颤。
“也要太着急。不是说影视寒冬么,这几年情况好像不算太乐观。总熬夜会把身体熬垮的。”
“嗯。习惯了。”杭敬承语气与平时无异。
陆敏偏头去瞧他的脸,灯色晦昧,瞧不出什么神情。
沉默片刻。
“张暮哥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吗?”她突兀地问。
她仿佛感到身侧人的脚步顿了顿,又仿佛没有。
一直都是原来的步调。
“差不多。”杭敬承说。
掌心的小家伙吃饭时折腾半天,这会儿倦了,不说话。
身前身后都有市民的谈笑声。
夜风吹过来,好像都吹散了。
身侧有砂轮滚动的声音,咔哒一声,杭敬承低头,用手护着火,手掌挪开后,唇边绽开橙黄色的火光,随着呼吸明灭。
“他走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杭敬承说。
“没什么需要处理的。”
“没结婚,没孩子。”
“养父匆匆来看了他最后一眼,拿了点钱,走了。”
“亲妈二十多年没联系过,可能压根不记得他这号人。”
“无牵无挂的。财产都捐了。下葬后没什么需要处理。”
杭敬承声音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
指尖一掸,烧了半截的烟灰散落春夜中。
陆敏用手指轻抚二九的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
张暮去世的消息,她是二十五号下午知道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杭敬承忽然回家,脸色差得要命,她即刻心脏突突跳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杭敬承说,张暮走了。他来不及解释什么,连夜飞去历城。
几乎是晴天霹雳。
陆敏的大脑处理不过来这个消息。
半个月前还高高兴兴参加她婚礼的人,祝她新婚快乐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婚礼是在三月四号办的,两天后是陆敏的
生日,正巧这天杭敬承和张暮有采访,晚上一起吃了顿饭。
张暮那时状态看起来异常的好——虽然身体那半年一直很虚,但是精神状态很好——还说虽然要休息一段时间,但是想拍的戏还没拍完。
第二个周末,陆敏也飞过去,参加葬礼。
告别仪式很简单,到场的几乎全是张暮这些年在业内的同僚,和他几个学生时代的好友。
据说张暮喜欢过一个姑娘,在十六岁那年就走了。他从来没放下过那段过去,心理出了点问题,一直在接受治疗。去直到年年底查出胃癌,他完全放弃治疗,潇洒地度过了人生最后一段时光,在给她过完生日后,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一直到现在,陆敏还偶尔恍惚。
距离在游艇上,她失意,他主动过来安慰,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好像以后再也不能跟他那样松快地聊天了。
她同张暮认识,不过短短一年。
那么身旁的人呢。
他失去的是同僚,好友,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的兄弟。
杭敬承在那一个周里每天给她打电话,表现得很冷静,一直到参加过葬礼,回到青城,他将自己关进书房,挨个擦拭张暮留下来的那些碟片、唱片和唱片机。一遍又一遍。
陆敏扭头去看杭敬承。
前方不远处是个小广场,灯光明亮,边缘映到这里。
杭敬承深吸一口烟,脸颊凹陷出骨骼轮廓,旋即扭头吐烟圈。
“杭敬承。”她忍不住出声。
“去了就去了。他都给自己安排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杭敬承摇头。
“你可以难过的。”陆敏说。
杭敬承不说话了。
她继续,轻柔的声音散落春树枝头,“生老病死,虽然是躲不过的定律,但是作为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不为长久的离别伤心呢。”
陆敏漫步走着,杭敬承忽然停下脚步,她也停下来等他,他唇边橙花明灭,抬手牵起她的手,握紧,重新朝前走。
她等了等,不见他有说话的意思,于是自顾自继续。
“他留了那封遗书,比起接受病痛折磨,这件事对他来说是解脱,不是吗。作为他的好友,作为生者,将伤痛交给时间吧。杭敬承,你会慢慢走出来的。”
陆敏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脚尖先踏入广场,随后整个人进入明亮的灯光范围。杭敬承将烟头揿灭,丢垃圾桶里,“敏敏。”
“比起时间,还是你比较能治我的病。”
陆敏微赧。
小广场有不少带着孙辈遛弯的大爷大妈,一个不怕生的小女孩走过来逗二九,杭敬承就逗那小女孩,“它啊,它咬人,咬不穿鞋的小孩。”
小女孩一下就把手缩回去,低头盯自己光秃秃的脚丫。她奶奶追上来,好歹是把鞋子给穿上了。
这天夜里,陆敏没睡好,夜沉沉的,不知道几点,听见身旁有动静,杭敬承焦急地
呢喃。
她睡眼朦胧地想要翻身,忽然给他抱起来,就这么坐着,东倒西歪地抬手轻拍他的手臂,“只是做梦,没事的。杭敬承......只是做梦。”
因为太困倦,她只在迷蒙中听见杭敬承提到张暮......女儿......
肩上忽然发痛,杭敬承咬了她一口,陆敏一激灵,紧了紧,也咬住他。他嘶声抽气。陆敏清醒过来,不知今夕何夕,挣扎几下,被钳住双手,不得不错开腿。
“陆敏。”杭敬承挨在她身前,许久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急切地掐着她的下巴吻上去,想要撕咬她似的,齿尖啮她的唇瓣,快要咬破了,又用唇舌安慰她。
“陆敏。”他又叫她,用力地将她整个人拢住。
“给我个孩子吧。”他在黑暗中哑声呢喃。
“给我个孩子。嗯?”
尾音上扬,是个疑问句,然而陆敏脸颊被他手指掐着,嘴巴张开,说不出话,心尖颤抖,两只手扣在在身前,不得动弹。
她忽然想起几小时在小广场上那段话,他说张暮好久前跟他提过,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喜欢那个女孩活得好好的,两个人还结婚了,生了个漂亮的女孩,长得很像妈妈。陆敏并非初次,半梦半醒间也很容易得趣。只是曲径有尽头,不小心就会越过葱郁竹林之间的罅隙,一头挤入光明灿烂的小广场,未免刮得浑身酉夋痛,忍不住酉夋吟。她凭借本能断断续续思考着,有些人性本能的羁绊,是除了血缘之外无可替代的。如果能有一个孩子,张暮也许不会失掉所有希望。
今夜晚归时又下了场小雨,雨水点点落在陆敏脸上,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临到家门口时,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砸下来,她像只小兔,恍然无措地蹦跳着躲开,身上的水珠全都甩到杭敬承腰际。他按着她手腕上突突地有节奏而一下快过一下的的脉搏,临界地埋在里面,“给我个孩子。敏敏。”
陆敏脱力地趴在他肩头,半晌,没有说话。
杭敬承垂眸,黯然,咬紧牙关,几乎要将她的脉搏按到凹陷下去,松开。
“别走。”陆敏抬手环住他的肩膀,嗓音已然沙哑。
“弄里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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