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市中老城区有个二七立交桥,不远处坐落机/关大院。
三十年前这些楼都还崭新,高高的红墙守卫员守护着里面的生活。
院里的孩子跟外面没什么两样,从小顽皮。初夏季节,青草丛挂着昨夜夜雨,一群小孩灰扑扑从篮球场旁边的狗洞里爬出来。
“听,什么在叫?”为首的小男孩是唯一没爬狗洞的,他个子高,从矮墙上翻过来了。他穿了白色橙边棉短袖,米色短裤上是树上蹭的的青汁和泥块。
身边的孩子叽叽喳喳附和:
“是□□吧。”
“大青蛙,我刚才看到了。”
“□□□□。”
男孩说:“叫得太难听了。”
“就是就是。”
“怎么着才能让这些□□不要吵了?”
“我们抓走丢出去吧,丢到墙外就听不到了。”
说干就干,一群小孩子蹲下身开始找□□。七月末,正热的时候,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汗流浃背。
这几天历城下了好几场雨,□□跟吹了气似的长大,约有孩子们两个拳头大小。
队伍里有两个女孩,不敢碰这些东西。一留小辫儿的男孩调皮,故意捧着□□往女孩身上放,女孩吓得尖叫哭泣,场面一片混乱,就见不知道是谁胳膊挥起来,大□□在天空中划过弧线,飞过一道墙,紧接着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不好,好像是马奶奶。”有人喊了一句。
马奶奶是院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会拎调皮的孩子找家长,添油加醋一番,这小孩回家后一定会挨顿揍。
扎小辫的男孩立时慌了,两个女孩也眼泪汪汪,不约而同看向为首的男孩。
“杭老板......”
这名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叫的了。
杭敬承平时喜欢带院里的小孩爬上爬下调皮捣蛋,出了事永远是出来扛的那个。总之许多小孩闯祸之后立马想到他,学大人的模样,叫人一声杭老板。
杭敬承单腿后撤半步,扬起胳膊,瞄准另一个方向的院墙外,将手里的大青蛙丢出去,“别哭。”
“不用手擦眼睛,用袖子。”他跟小女孩说,甩甩手,看向马奶奶家,“我过去看看。”
几个小伙伴交换眼神,知道他准备扛事了,不做声地抿起嘴巴。
杭敬承往前走了两步,定下来,回头,“刚才谁扔的?跟着我。”
孩子们对他今天的反常犹豫表示惊讶。杭敬承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不是我。”女孩们摆手。
“杭老板你去,杭叔叔脾气好,不会揍你的。”留小辫的男孩说。
“你不是刚拿了个奖状吗?赵叔也不会揍你。”杭敬承说。
“你今天怎么了?”
杭敬承沉默,单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看着小伙伴们自己要吵起来,幸亏施鑫路过,给他们打了掩
护,说是自己刚升初中准备好好学习,嫌青蛙吵,才不小心丢错方向了。
“你说你没事抓什么□□,这玩意满背疙瘩,说不定有毒。”施鑫数落这事的始作俑者,还在抓□□丢□□的杭敬承。
杭敬承蹲着,短发寸头,汗珠顺着发际线滚落,划过下颌轮廓,落入青草。他年纪小,骨骼没有完全发育,挺翘鼻尖沁出汗珠,目光炯炯有神。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杭敬承说,“施爷爷想下棋?”
“老头在家等着呢。”施鑫靠树站着。
他家老头棋品一般,又喜欢拿自己退休前的生活说事,院里的老头都不喜欢跟他玩。他早些年嘴硬,说一个人也挺好,这几年发觉杭敬承这位小友能陪自己打发时间后,天天差孙子去杭家请。
“马上。”杭敬承看准了躲在点地梅底下的青蛙,耐心地等待,看准时机伸手。
抓住了。
施鑫心疼这双本该执白玉棋子的漂亮小手,现在抓黏糊糊的青蛙。
“哎,承哥哥你是在哪里出生的?也是经五路儿童医院吗?”一旁抓蛐蛐聊天的小伙伴,扭头问杭敬承。
杭敬承眸光几不可见地沉下来,他笑了笑,没听见似的,走远,将青蛙抛出去。
施鑫问清楚了,发现这群小孩不知怎么聊到出生地了。这些子弟,包括他本人,大多都在附近的妇幼保健院出生,有许多共同话题。
施鑫转头看向奋力丢青蛙的杭敬承。
晚上,从施爷爷家出来,杭敬承回到家,阿姨在做饭,爸妈还没下班,他回自己房间洗澡,换了身衣服,差不多到点就出来吃晚饭。
“敬承回来啦,刚才看见施鑫,以为你在他爷爷那吃饭呢。”姚逸将包挂起来,弯腰换鞋。
“施爷爷今天有客人,半下午我就回来了。”杭敬承坐沙发上看动画片。
“客人,哪里的客人?”姚逸颇感兴趣。
杭敬承仔细回忆了,告诉她,她显出高兴的样子,走过来顺手摸摸他的脑袋。
她进了卧室,过了会儿,换身衣服出来,坐下来,疲惫地用手指揉太阳穴。
没过多久,杭诚也回到家,洗手准备吃饭。
姚逸精神欠佳,吃饭时杭诚问她怎么了,她说还能怎么,院里青蛙叫得太吵了,好几宿没睡着,头疼得厉害,杭诚说她抗干扰能力太差。
“你强,从来没被自己震天响的呼噜吵醒过。还有什么比你吵。”姚逸说。
杭敬承跟着姚逸笑杭诚,杭诚埋头往嘴里塞米饭。
聊到院里的八卦,杭诚姚逸夫妇的声音越压越低。
老王家孩子和老李家那个结婚三年了,本来各过各的好好的,结果现在一个非要离婚,闹得长辈们关系尴尬,下不来台。
姚逸偶尔瞄一眼杭敬承,他聊赖地拨弄筷子,时不时回头看电视,似乎并不在意聊天的内容。
他们聊天时也就渐渐放开手脚。
“还是没孩子啊。有
孩子的话就不至于闹到离婚了,现在太好切割了。对两家家长来说,闹起来都太丢人了啊。”姚逸感叹。
“小王之前不是做过试管?没成功啊?”杭诚夹菜。
姚逸摇头,过了会儿,又说:“可能分人。隔壁小杨她姐姐,不就是试管生了个大胖小子。”
杭敬承手里是阿姨专门做的桂花糕,连连吃了好几口,有点噎,赶紧去找水喝。
“这孩子。”杭诚无奈。
杭敬承去喝水,回来时姚逸不经意地问他今天干嘛了,他说捉蝈蝈。
“蝈蝈?不是青蛙?”杭诚笑问。
杭敬承只抬头笑笑。
“马奶奶路上就抓着我告状了。”杭诚说,“儿啊,遇见这种事你得上门跟马奶奶道歉知道吗,态度一定端正,保证没有下次。不然她见你一次念你一次。”
杭敬承一身反骨,低头夹菜,不说话。姚逸给他夹一块排骨。
“啧。你这样就不行。”杭诚诚恳地说,“你先把面子功夫做了,然后下次还敢,她也管不了你。”
杭诚和姚逸在外都是知识分子,矜持有礼,风度翩翩,偶尔也会有调皮的一面。
杭敬承被逗笑。
“好好做。以后给弟弟做榜样。”杭诚不经意地提了这么一句。
姚逸夹菜的动作一顿,紧张地观察杭敬承的反应。
后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如常吃饭,没什么反应。
“敬承,姑姑这几天想你,给我打好几个电话了,你明天过去,去住几天吧,好不好?”
杭敬承爽快答应。
这天晚上,姚逸口渴,出来倒水,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吓一跳。
“妈,是我。”杭敬承转了个身。
“敬承啊,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姚逸进厨房倒了点水,端着杯子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杭敬承否认,就是晚饭吃多了,睡不着。
沉默片刻。
杭敬承随口一提:“妈,你知道我是在哪出生的吗?甜甜和大壮他们几个好像都是在妇幼保健院出生的。”
姚逸半杯水喝了好一会儿,笑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是在长伏那边的人民医院吧。”
“十三斤说小孩都是从垃圾桶捡来的。我觉得我可能是买彩电送的,爸说咱家电视机很贵,不是吗。”杭敬承插科打诨。
姚逸笑出眼角皱纹。
杭敬承打了个哈欠,跟姚逸互道晚安,回自己房间。他翻来覆去没睡着,于是趿着拖鞋下床,溜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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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敬承上四年级这年,姚逸怀孕了。
小孩子可以什么都不懂,也可以什么都懂,他早就从一些细节看出端倪,比如姚逸频繁抚小腹的动作,渐渐圆润的下巴,越来越宽松的衣服,还有家里的婴儿用品,尽管杭诚夫妇坚持这是要送朋友的。
大概怀孕五个月时,姚逸和杭诚选了个时
机告诉杭敬承这件事,说他要做哥哥了。
杭敬承装作惊讶,再三确认真的吗,然后惊喜地在屋里跑了几圈,停在姚逸面前,小心地自己可以摸摸她的肚子吗。
其实除了最开始的惊讶是装的,后面都是杭敬承的真实情绪。杭诚和姚逸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杭樾那里也没哥哥姐姐,他从小一个人长大,很羡慕别人家的兄弟姐妹。
杭敬承轻轻地将手覆到姚逸肚子上,隔着几层衣服,其实感受不到什么,只是一想到里面有个小娃娃,感觉就变得奇妙。
家属院在老城区中心,城市逐渐向东发展,城东有家葱油拌面,杭敬承很喜欢。
不过那时候交通还不算方便,家长工作忙,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坐公交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没吃过几次。
后来有天,杭诚下班后特意穿过半个城带回来一碗面。
杭敬承惊喜,将手里的棋谱丢下,去厨房找筷子。
杭诚在餐桌旁等他,看着他狼吞虎咽,温和地说:“敬承,爸爸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杭敬承心里咯噔一声。
“是这样,妈妈要生产了,到时候王姨得照顾她和小宝宝,可能就顾不上你了,你以后去姑姑家住,怎么样?”
“好啊。”杭敬承点头,顿了顿,继续夹面条,不经意地问:“爸,我得住多久?施爷爷约我春天去东湖钓鱼玩。”
“姑姑家离这里不远,你想回来随时回来。”杭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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