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来归做了一个不算梦的好梦。
梦里,他孑然一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转瞬间就变了脸,雷声轰鸣阴云密布,街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躲避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然而天公不作美,还未等街上行人四下逃散,带着炎热燥意的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晏来归本来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可他怔然片刻,却没有感受到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
他抬眸看去,只看见了不知何时撑在他头顶的油纸伞,似乎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伞,晏来归回过头想看清那人面容,眼前人的脸却模糊不清,只有周身凛冽风雪的味道,清冽冰凉。
行人匆匆,只有他们二人从容不迫,所有的慌乱狼狈都和晏来归无关,他被人安然地护在伞下,一路走到了长街尽头。
尽头是什么景象,晏来归在梦里同样看不清。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而行,脚下地面开裂,建筑墙体断裂坍塌,烟尘四起血溅三尺,有不知所以的悲嚎声空茫响起,稚童欢快唱起离歌,桃枝上开出死不瞑目的人脸,血肉作养料,生出娇艳的花苞,入目之处血肉横飞,惨烈怪异。
晏来归站在血腥坍缩,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一切。
晏来归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慰贴周身,身后执伞之人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将所有刀光剑影、喧嚣烟尘和血肉横飞都隔绝在外,这让晏来归莫名不太美妙的心情明亮了起来。
晏来归依旧没有回头,那人也从未出声,晏来归不知怎的,忽地轻轻说道:“你也会走吗?”
“……”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直到眼前所有景象彻底坍缩归于一点,全部化作白茫茫一片,而头顶上的油纸伞依旧还在,晏来归悄悄睁大了眼眸。
还在。
即使所有梦境景象全部坍塌消失,他也还会在。
晏来归转过身去,正要弯着眼眸开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余穿堂风呼啸而过,吹起猎猎衣袍,寂寥无声。
……
晏来归骤然惊醒。他忘了自己梦到什么东西了,只是梦里那种无处不在的怅然感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抬眸看过四周,才发现自己如今正缩在一处昏暗却宽敞的山洞里面,身下是柔软而微微起伏的宽厚身体,晏来归摸得一怔,低下头去,这才看清自己居然躺在巨狼的背上。
从一开始就发现晏来归醒了,但是碍于殊灵不让他出声吵闹因而一直没敢嗷出声的巨狼见晏来归终于看了过来,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狼尾巴摇得都快要上天,仰头疯狂舔着晏来归,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嘤咛声,显然开心极了。
晏来归都有些惊讶它都已经长成了成年体狼族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却还是能撒娇撒成这样。
他有些好笑地摸摸狼脑袋,在它舔得差不多的时候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小狼的鼻子面前,
故作严肃道:“好小狼,乖小狼,不要再舔了,我要去沐浴了。”
虽然体型不知为何变成了成年体的狼族,但是心智还是和以前那只喜欢黏着他睡的小狼崽没什么区别。
巨狼听见他这么说,忙不迭站起身来,晏来归一个不稳,下意识抓住巨狼背上的毛发,就见巨狼就这么驮着他,兴冲冲地冲出了山洞之外,往远处的溪流奔去。
晏来归:“……”
好小狼,执行力也太强了一点,他只是说着玩的而已啊喂。
巨狼奔跑的姿态矫健敏捷,也许是察觉了一开始起步时晏来归有些坐不稳,接下来的所有路程巨狼都走得平稳又小心,晏来归细心地注意到了,弯着眼眸温声夸小狼是好宝宝,巨狼又高兴得差点如离弦的剑冲出去。
晏来归连忙抓住巨狼精神抖擞的狼耳,巨狼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再也不敢放肆。
巨狼驮着晏来归踏入浅溪之中,晏来归弯下腰,掬了清澈的溪水洗了洗脸,他体内的魔息恢複速度有些缓慢,不过晏来归也不在意,用体内不多的魔息将一人一狼身上的水珠蒸发干净。
做完这一切,晏来归顿了顿,这才状似不经意间地低声问道:“小狼,你有没有看见殊灵?”
晏来归对自己伤重昏迷之前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殊灵威胁他要抓他家小妖们拿去喂狼,再然后是无休无止的酸疼和困倦,然而精准抓住他软肋来威胁的殊灵其实背地里拥着他,不眠不休地守着暖了不知多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前不久许下的愿望还是阴差阳错地达成了,那时的他单纯地只是不想和殊灵为敌,哪知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有了近乎过命的交情。
虽然这个过命的交情只是晏来归单方面的,但他还是很开心。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魔君名声抱有多大的希望,他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不是开玩笑的,人间那些生活着的人们是真心实意地惧怕着他。
就连晏来归当初在秘境里面当中暴露身份,玄天宗大部分的人也都是惊惧和暗暗戒备的反应。
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身份调转,他是玄天宗里生活得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如何逃掉哪个不喜欢长老的课而不被抓到,那他在自家亲亲宗门里面亲眼看见自己的同门当着玄天宗所有人的面大变活魔,还是传闻中十恶不赦会吃人的残暴魔君,就算是晏来归也会是这个反应的。
几番阴差阳错之下,魔君在玄天宗内部的风评其实不算坏也不算好,当初孟苍带着其他副宗主长老堂主下场站他,晏来归是打心底很感激的。
可是他也知道,眼见尚不一定为实,他当上魔君这些年来,一直以来很难有机会澄清那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而且人魔两族从前就有旧仇,那些魔族起初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获得魔渊承认,打心底不信服他,在外作恶之后报的都是魔君的名号,恶作剧之嫌虽然明显,可真真假假孰能分辨,万一魔君是无辜的,和万一魔君并非无辜不过是故意为之让世人放松警惕的这两种
可能性并存的情况下,久而久之人族自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晏来归知道这些对他的猜忌、戒备和警惕都是正常的,所以……
殊灵对他这个态度才显得格外不正常。
巨狼听完晏来归的话,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转个头的功夫,晏来归又想起殊灵此时还在依赖期的事实,不免心情又有些低落。
如果到最后才让他发现,殊灵对他这样特殊的态度只不过是归功于依赖期的话,那晏来归不免还是会有些失落。
他是真的蛮想和殊灵亲近的,只是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东西,既然不是他能决定的,那其实也没有忧虑的必要。
想通这一点,他摸摸小狼的耳朵,道:“殊灵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有什么伤痛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悄悄看见,如果有看见他忍着疼或者受伤吐血什么的,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巨狼仰天高亢地嗷了两嗓子,意思是让晏来归尽管放心。
说话间,巨狼已经驮着晏来归来到了秘境之内地势最低的一处盆地,直到翻过山岭,晏来归才从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看见那道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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