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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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林场小屋还有几百米,他们就把手放开了,两个人离得很远,像是不认识彼此。

果然,大队长的马拴在门口,嬴洛赶紧跑进去,大队长穿着洗得发黄的列寧装,一股臭味的军大衣仍在炕头,正坐在她堂屋的条凳上吃旱烟,桌上放着一块儿红绸裹起来的硬邦邦的东西。

墻上那张万寿无疆的脸慈悲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介意二人刚才的为非作歹。

嬴洛却不敢看他了,低下头去。

“大舅爷!我们刚出去巡山,没想到你会来!”她笑着去生炉子:“看我忙的,腊八节还没煮粥呢。”

大队长喝了一口她从暖瓶添到搪瓷缸的热水,喊在外面站着不进来的成舒:“小成,你进来坐。”

嬴洛给青年使了个眼色,又对大队长说:“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成同志对工作还不熟。”

“来这么久了还不熟?那是你的问题啊。”大队长也没生气,笑眯眯地从列寧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几粒山东產的高粱飴:“你拿去吃,给小成也吃一颗。”

嬴洛开心得不行,双手捧过来,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放到嘴里,不捨得嚼,大跃进开始,她就再没吃过糖。

成舒也接了糖,但没吃,放到口袋里。

嬴洛硬拉着他坐下,给他和自己倒了两杯水,问大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来有什么事?又穿列寧装又给糖的。”

大队长的烟斗上冒出一股白烟,他转身拿起桌上那块红绸包着的硬东西,展开红绸,露出巴掌大的一小块儿腊肉。

“小成,我记得你有……二十五?你身体不好,农活儿没法干,以后就不能挣工分,吃的喝的从哪儿来?”队长难得苦口婆心地和谁説话:“小嬴人挺好,勤快能干,我看你也愿意聼她説话,不如脱了集体户,户口落到林场来,吃国家粮。等再生几个崽,壮大革命队伍!”

嬴洛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她早猜到队长安排成舒来林场住,是有些帮她安排婚事的打算,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小成,你成分的问题……虽然有点难办,但也不是不行,我看,县里传来风声,说林场的管理权要下放到大队,到时候我帮你们办。”大队长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指了指腊肉:“你们都同意的话,今晚写个报告出来,年前把事了了。”

“我没意见!”嬴洛立刻抢答:“成同志肯定也没意见。”

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闷着头不説话的成舒,说:“小成,你好好考虑下。”

“大舅爷,你真不留下吃晚饭?”嬴洛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像自己爷爷似的远房亲戚,热情邀道:“我拿工分换了四个鷄蛋,没捨得吃,给你烙鷄蛋饼。”

“你有这份心,留着好好过日子!”大队长伸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转眼都该成家了,你爹娘看到,不知道得多高兴。”

嬴洛没办法,只能去给大队长迁马,扶他上去,说:“雪后路不好走,我把您送下山吧!”

“对,您等我一下!”她跑回炕头,拿了几分钱和一条风乾野鷄腿,揣到怀里,又交代成舒:“老成,你稍微留意点林场的动静。”

她打算顺便下山去村里找姑婆换两根红头绳过年,再换点各色的糙米,也回来熬腊八粥。

成舒没理她,依旧垂头站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

嬴洛跟着队长下山,先去见了伯妈,伯妈拉着她就説:“你啊,怎么又长高了,还胖了点,在林场偷吃什么好东西?”

她心里啐一口,脸上还笑着:“伯妈,我能吃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会窜个子!你和伯伯把我的地都占了,绿的红的黄的配一起还没够,堂弟吃那么好,谁知道没长过我,你説好不好笑?”

伯妈脸黑了,寒暄了几句,眼神能把她刮掉一层皮。

倒是早年守寡的姑婆还肯心疼她,头绳多给她扯了半尺,让她对着小水银镜子前后转了一圈,说:“你和你妈,越长越像了。”

换了东西,她把头绳和一小袋米在胸口放好,和村里人告别,在暮色覆盖巍峨的秦岭山脉之前,飞奔上山。

经过一天的太阳照射,林场小屋屋顶上的雪也没化儘,远远看去,像天边漂浮的白云朵。

还没进门,两条狗就衝她狂吠,嬴洛一隻给了一脚。

“老成!老成?”她进了堂屋,没听到应答,更见到人,心里凉了半截。

她又将两间卧室,柴房和厨房各找了一遍,小提琴和笔记本都不翼而飞。她终于确定,那个和她把手,几乎板上钉钉会和她结婚的青年——又跑了。

跑到哪儿去了?跑回上海了?跑到香港去了?怕是连这座山都跑不出去。给自己念书,讲什么大学外文课,夸自己长得漂亮……真会装……不过是为了骗自己伺候他养好病,没了警惕心,好脚底抹油开溜。

嬴洛气得从墻上取下猎枪,发誓抓到成舒之后,一定要问他要个説法。

她就不该信这些城里来的狗屁知青,被农村人养着,看不起农村人就算了,还要骗吃骗喝,骗财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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