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的堂屋里有钱,有新的军大衣,她知道。至于怎么能去到堂屋,她想了想,搬了个梯子,手脚并用爬到房顶上,掀开稻草和砖瓦,摸索着房梁,爬下去。
抽屉上了锁,她不得已,只能拿起镰刀,照着抽屉就是一刀,老旧的木头瞬间七零八落,一大堆毛票、粮油布票散落出来。
她拿了两件军大衣,两顶五角星帽子,两枚红胸章和两本红宝书,尽可能地搜罗了钱和票据,回到西屋——成舒还在那里躺着,她放下心,帮他穿上军大衣保暖。
“阿洛……我不想再挨斗了。”他轻声说:“我想死。”
“死了干什么?让他们得意?”嬴洛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唱《斩韩信》?”
“……?”
“当牛做马没有好下场。我先前信仰毛主席,是因为他带我们奔解放,农民从此站起来了。可现在文化大革命……闹得一团乱。”她扶起青年,说:“我不想当牛做马,我们走!”
“去……哪儿?”
“去香港,去没人管我们,能吃口热饭的地方。”她眨着眼睛说:“老成,你能动吗?能的话就爬起来跑,不能我就背你跑!”
青年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晃晃脑袋,笑了:“有点晕,但要是去香港和你恋爱的话,我爬也爬过去。”
“你们……要去哪儿?”
屋内的光纤突然充足,崭新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得嬴洛睁不开眼。她后退几步,握住成舒的手,想着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
猛眨了几下,她发现刚结婚的小魏瞪着两个熊猫眼,一手揣在红色棉袄的兜里,另一首戴手套,拿手电筒,脚上还趿拉着红棉鞋,髩边别一朵红绢花。
“你来干什么?”真杀了小魏,她还有点于心不忍。
小魏低着头,小声説:“冯长根儿从文化局干部那里聼来的,有人举报成同志进行资本主义的文化宣传,明天要拉去县里批斗。”
“怎么,你魏娘娘特地来告诉我们这个大喜讯?”嬴洛瞅瞅她身后,见是她一个人,也不怕了,破口大駡:“我他妈哪儿惹着你了?三年自然灾害,你爹扔下你逃荒去了,谁给你做新衣服穿,谁分你口粮,谁手把手教你打猎?你倒好,为了让冯长根儿有事儿做,去举报我!”
“我……我为了我爹……才和冯长根儿结婚的……我为了我爹……”小魏低头看着脚尖:“我知道你对我好……”
“那你他妈的是来看笑话吗?赶紧滚,不然下一个死的……”
“姐姐,成同志……我把大队的马牵来了,你们跑吧,就算供出来我,我死了就行了。”
小魏害怕到发抖,手电筒的白光也像坐了船,摇来摇去。
“魏女士,我绝对不会出卖你。”成舒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死也不会。”
“我看出来了。”小魏笑比哭还难看,她看向嬴洛:“姐姐,你呢,你会出卖我吗?”
“看情况吧,我不打包票!”嬴洛想了想,说:“走了!”
他们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一直喝到暖瓶见底,两个人才出了屋子。嬴洛先扶成舒上马,自己站在马下,担忧地问:“你会骑马吗?”
青年摸摸马的脊背,马像和他认识已久的老朋友,轻轻地嘶鸣了一声。
“谁教你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又装可怜骗我。”
“啊……我啊……”青年一手牵着繮绳,不好意思地咳嗽:“我……中学时候……咳咳……学过马术。”
月亮升到中天,村委的挂鐘敲了两下,嬴洛意识到,他们该走了。
她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向小魏说:“青青,我们后会有期!”
“……咳咳……后会有期!”成舒也向小魏挥手告别。
小魏站在夜风里,髩边那朵新娘的红色绢花,像火一样随风跃动,燃烧着青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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