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远远传来的雷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彩柱后,一人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浑身上下邋遢肮脏。
头上的毛毡帽挡住大半张脸,毡帽是羊毛的,厚实又保暖。
矮个子的脱下自己头上的毡帽,往高个头上戴,嘿嘿一笑。
“哥,你瞧这帽子!”他压低声音,“我以前可没见过这样的好货,那老头果然出手阔绰。”
被称作哥哥的男子往弟弟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嗤之以鼻:“一个破帽子就把你收买了,有没有点骨气!出息!”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乐呵乐呵接过弟弟递来的毡帽,扣在自己头上。
他目光落在雨中的沈烬和明窈,一双凌乱眉毛高高拢起,不明所以。
“你说这两人在磨蹭什么,都嘀嘀咕咕这么久了,还不走?”
“管他呢,反正做好我们的差事就成。”
弟弟扯扯哥哥的袖子,好奇,“你说那老头为什么让我们来盯着二殿下啊,那可是二殿下,万一让他发现我们在这里……”
弟弟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
兄弟二人往日都在城中乱晃,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前些年还被人抓过,一人缺了一只手,若非如此,恐怕早就被刘知县抓去做苦役了。
弟弟忧心忡忡,“早知如此,该和那老头多要点银子才是。可惜我们蹲了这么久,也没蹲到什么要紧的消息,不然回去还能讨价还价。”
哥哥皱眉,心生一计:“要不,我们走近些?若是这次能打听到二殿下……”
话犹未了,一把利剑忽然横亘在二人脖颈后。
章樾面无表情站在两人身后,眼中杀戮尽显。
……
一声惊雷乍破天际,陈三河一手握着酒壶,趔趄往河边走去。
身后跟着的奴仆上前,手忙脚乱搀扶住陈三河:“三爷,你走慢些,仔细摔了。”
陈三河甩开奴才的手,跌跌撞撞朝前走了两三步,他扶着河边干枯的柳树,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半眯着,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
陈三河轻声嘀咕,自言自语:“我总觉得……风雨欲来。”
从今早开始,陈三河右眼皮一直跳动不止,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行商多年,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总觉得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拍拍奴仆的肩膀,“你说,是不是要变天了?”
奴仆被拍得一个踉跄,差点脚滑往河里栽去,他欲哭无泪,对陈三河好言相劝。
“老爷,这天早就变了,你瞧瞧这雨,还是早点回家去罢,这雨也不知下到几时才歇。”
“……回家、回家。”
陈三河醉醺醺,喃喃自语,任由奴仆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内昏暗无光,陈三河睁着一双惺忪眼睛,手脚并爬
,晕头转向寻了青缎软席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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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骤然亮起一抹光影。
一人坐在车上,双手环着利剑,他手上点着火折子,不知看了陈三河多久。
寒意从足尖漫起,不寒而栗。
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陈三河,来者不善。
他瞳孔紧缩,下意识贴紧车壁,满身的肥肉抖动不止。
手指刚触碰到软垫下藏着的刀鞘,一声讥笑忽然落在陈三河耳边。
章樾随手将袖中的匕首丢到陈三河身上:“你是在找这个吗?”
风雨飘摇,似乎有枯枝禁受不住风吹雨打,咔嚓一声从树上掉落。
掩住了马车内的惨叫。
……
地牢潮湿阴暗,不见半点光影。
外面似乎还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似连绵不绝的哀乐。
陈三河遍体鳞伤,那张往日趾高气扬的面孔全没了生气,殷红的血珠从他指尖滑落,流淌一地。
他脑袋垂到一旁,浑浊不堪的双目耷拉着眼皮:“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隔壁牢房传来凄厉尖锐的惨叫,撕心裂肺,却是之前跟踪沈烬和明窈的兄弟二人。
那二人往日做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刚被抓时还嘴硬不肯承认,后来上了刑,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连以前曾失手打死人的事也认下了。
只可惜他们都是拿钱办事的,并不知晓陈三河为何让自己跟踪沈烬。
二人奄奄一息被绑在刑架上,五花大绑,身上伤痕累累,被打得狠了,又开始连声咒骂隔壁的陈三河。
陈三河面若死灰:“我真和宫里人没有往来。”他欲哭无泪,“我找人跟踪二殿下,是因为、是因为姓温那小子!”
陈三河同温思邈为醉仙楼的玲珑娘子大打出手一事在汾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陈三河咬牙切齿,想着拉温思邈垫背:“我听说他给二殿下送了好些礼,那小子一肚子的坏水,我怕他在背后捅我刀子,就想着找人打听、打听二殿下的喜好。”
他冲着章樾大声哀嚎,“定是那姓温的小子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一定是他从中挑拨离间。我对二殿下从无二心,大人明察啊!”
章樾不动如山,目光冰冷如寒仞。
倏尔有侍卫疾步走入地牢,那人行色匆匆穿过长长甬道,手上握着一个香囊。
他拱手朝章樾行礼:“大人,这是在玲珑娘子住处发现的。玲珑娘子并不认得这物,那屋子除了她,只有陈三河去过。”
香囊解开,露出一个面目可憎的小人。那小人身上扎满无数银针,背后还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章樾轻飘飘掠过,忽的眸色一凛。
再抬首。
陈三河不知何时两眼一翻,早晕了过去。
……
() 乌木长廊浸泡在细密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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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杳无人声,唯有药香弥漫。
张太医提着药箱,轻手轻脚从书案后站起,他手上握着一张药方。
乌皮六合靴踩在狼皮褥子上,张太医眉目沧桑,一双眼睛却锐利非常。
“二殿下身子并无大碍,只需细细将养便可。”
沈烬一手扶着眉心,对张太医的叮嘱不以为意。
张太医欲言又止:“二殿下还是紧着身子些,切莫操劳过度,下官还有一事要请二殿下示下,是和徐大人有关的。”
沈烬懒懒抬眸。
他今日还未出门,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象牙白暗金长袍,广袖松垮,露出一截白净精致的手腕。
沈烬坐在太师椅上,他一手敲在扶手上,眉目冷淡:“徐大人大病未愈,恐怕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还是留在汾城养病为好。”
张太医垂手侍立:“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这两日明窈姑娘时常来西院看望徐大人,下官还以为是二殿下改了主意……”
沈烬冷冷掀起眼皮:“她这两日都在西院?”
那日从南天寺回府后,明窈不曾在沈烬眼前露过面。
他唇角勾起几分冷意,倏尔又想起南天寺前,明窈望着自己坦然平静的眼神。
像是对虞家和沈烬的亲事无动于衷。
沈烬眉心轻拢。
章樾适时开口:“主子,我们的人在醉仙楼搜出了陈三河的旧物,那人怕是冲着明窈姑娘来的……”
怀里的香囊还没来得及掏出,沈烬忽而沉声打断:“你近来很闲,这等小事也要告诉我?”
章樾一时语塞。
金珐琅九桃小熏炉点着月至香,空中暗香疏影。
张太医拱手,悄声带着侍从退下。
屋内一时无声,唯有熏香袅袅。
章樾低垂着眼皮,按下陈三河的香囊不表,只道。
“还有一事,薛少将军这两日带着柳娘子往西北去了,听说那的巫医上通神灵,兴许能治好柳娘子的病。”
章樾压低声,“薛少将军还送来一封密信,三皇子近来不安分,时常在军营走动。圣上昨日又晕了一回,连服了五颗仙丹。”
沈烬盯着往上氤氲而起的青烟,若有所思。
青玉扳指在指间来回转动。
少顷,章樾方听得沈烬轻轻的一声:“上元节。”
章樾面露怔忪,茫然一瞬,而后猛地仰起头:“主子是想……”
沈烬默不作声,一手握着铜箸子,轻轻拨动熏笼中的灰烬。
紫檀雕牡丹纹案几上供着一盆水仙,烛光跃动在章樾灼灼一双眉眼。
——沈烬想在上元节动手了。
沈烬漫不经心丢开手中的铜箸子,突然道:“吩咐下去,后日回京。”
……
() ……
庭院外的雨声淅沥,不眠不休。
四喜笼着半旧的袄子,哆哆嗦嗦从院外钻入暖阁。
手中的十锦攒盒轻搁到案几上,她快步行到熏笼前,任由暖香扑到自己脸上。
她是在汴京待惯的人,在汾城待了这么些天,四喜还是念着汴京的好。
她摧搓双手,眼中喜不自胜:“还好年前能回汴京,汾城好是好,只是太冷了,不是打雷就是下雪。”
小丫鬟站在一旁烤栗子,闻言笑道:“后天就回京了,四喜姑娘难不成连这两日都等不了?”
四喜一惊:“怎么是后天,不是还有四天吗?”
小丫鬟诧异:“主子今早刚发的话,说是雪天难行,怕误了回京的时辰,故而提早了两日。”
她挽起墨绿毡帘的一角,示意四喜往外瞧,“姑娘你瞧,那边都在收拾东西呢,指不定今日就都收拾出来了。”
院外雨水不断,一众婢女手持戳灯,穿花抚石,手上捧着罗衣锦匣。
四喜大惊失色,忽然想到什么,飞快撇下小丫鬟,马不停蹄往明窈的住处赶去。
行至半路,恰好撞见从西院回来的明窈。
四喜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她挽着明窈的胳膊行到隐蔽处:“姐姐可是同二殿下拌嘴了?”
她细细将沈烬打算提早回京一事告知明窈,末了忧心忡忡,“二殿下不告诉姐姐这事,不会是想将姐姐留在汾城罢?”
沈烬和虞五姑娘定亲在即,如若他为了虞家将明窈留在汾城……
四喜眼前一黑,抱着自己脑袋轻捶了捶,“我先前还总担心姐姐回京后会受委屈,没想到二殿下竟这般无情心狠……”
明窈眼疾手快捂住四喜双唇,最后四字悉数消失在明窈掌心。
明窈轻声:“你这是打哪听来的?”
四喜愁容满面:“二门处的丫鬟说的,府上人人都知晓这事,只有我和姐姐还瞒在鼓里。”
这事只能是沈烬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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