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惹你了,这么大的火气?”
“没谁惹我。”
四喜解下氅衣,猛地灌下一大杯凉茶,仍是觉得不解气。
她小声嘀咕:“姐姐又没做错什么事,二殿下为何让他们守在门口。”
自那日后,明窈去哪身后都有十来个奴仆婆子跟着,连出府也不被沈烬允许。
四喜咬牙切齿,为明窈抱不平。
忽而想起怀里藏着的糖炒栗子,四喜又眉开眼笑,满满当当的油纸包,倒出来的栗子颗颗香甜饱满。
四喜沾沾自喜:“这些都是我盯着那小贩亲自炒的,我尝了一个,可甜了。”
她撇撇嘴,眉眼染上几分愤懑和恼怒,“殿下身边跟着的那人未免也太较真了,连我的糖炒栗子都要搜查。”
明窈目光一顿:“章大人?”
四喜哼哼唧唧:“糖炒栗子要现炒的、热热的才好吃,若非那人挡在垂花门不让我进,我也不会耽搁到现下。”
沈烬明面
不提,其实几乎断绝了明窈同外界所有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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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了带来了!”
四喜忙不迭将口中的栗子咽下,拍拍手心沾上的糖粉,拿巾帕擦干后,方从怀里掏出一物。
摇头晃脑学着婉娘说话。
“婉娘还说,姐姐在音律上颇有造诣,如若早早学琴,只怕如今汴京‘琵琶娘子’的称号,就要落在姐姐头上了。”
明窈眼睛弯如弓月:“婉娘子还是这般爱说笑。”
她手上捧着曲谱,“这谱子,章大人也查过了?”
四喜叠声点头:“可不是。”
四喜不满抱怨,“我瞧他就是不安好心,鸡蛋里挑骨头。”
明窈挽唇:“那是二殿下交给他的差事,他小心也是应当的。”
四喜:“一份曲谱罢了,哪里值得他那样兴师动众,我瞧他就是故意的。”
明窈笑而不语,垂眸盯着那份藏有徐季青讯息的曲谱。
她悄悄松口气。
金吾卫在虞府搜出赃银五百万两,皇帝大怒,命徐季青彻查此案。
虞家满族流放,虞文忠和虞老爷子都被关入诏狱,听候问审。
至于为孟少昶翻案,恐怕还要再等上些许时日,或许还得等……新帝继位。
……新帝登基。
明窈暗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徐季青同她想的一致,如若真的发生宫变,汴京定会戒备森严,他希望明窈在此之前离京。
四喜不知明窈心中所想,深怕她一人在府中待久闷坏,特地挑了几件趣事讲与明窈听。
四喜捧着双颊:“可惜上元节那夜的灯会没有了,我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灯会呢。”
明窈讶异:“……今年没有灯会了?”
四喜点点头:“说是去岁天灾不断,朝中银子紧缺。”
四喜脸上的遗憾显而易见,忽而又想起明窈曾在金陵待过些许时日。
四喜好奇道:“明姐姐,金陵的上元节热闹吗?我听闻金陵富庶,想来灯会定是不差的。”
“确实不差。”
明窈弯唇,手中的曲谱无声飘落在榻上,她转首,目光定格在院外的梅树上。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树上枝桠积攒着厚厚的一层白雪,似满树繁花绽放。
庭院一声鸟雀掠过,透过茫茫雪色,明窈好像看见千里之外的金陵,看见那笼在朦胧烟雨中的亭台楼阁。
她如数家珍,一一为四喜娓娓道来。
四喜惊得瞪圆眼睛:“五丈多高的花灯,这得费多少银子才能做出来?”
她心中感慨万千,“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亲眼瞧瞧就好了,可惜我这辈子只怕都走不出汴京了。”
明窈深深望着四喜,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长:“世事无常,兴许明年你就能亲眼瞧见了。”
……
上元节
() 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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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铜墙铁壁的宫门紧紧闭着,金吾卫身着戎装,面无表情守在宫门前。
风声鹤唳,侵肌入骨。
养心殿内烛光摇曳,皇帝身披道袍,奄奄一息躺在榻上。
那双本该清明透亮的眸子此刻却浑浊不堪,像是两口干枯的古井,阴森可怕。
“你,你……”
抬起的手指颤巍巍,没了仙丹驻颜,皇帝好像一瞬间沧桑了数十岁,连话也说不完整。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沈烬道:“朕已经如你所说,在朝臣百官前立你为太子,你、你还想怎样?”
三军入京,沈烬名下数万精锐悄无声息将皇宫团团围住。
皇帝这两年一直潜心修道,在他心中,沈烬不过是一个任自己拿捏的废太子,不足为惧。
可今日,就在金銮殿。
沈烬不动声色控制了整座皇宫,连他这个皇帝,也被沈烬被逼在朝臣前立他为太子。
区区太子罢了,即便再立又如何,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他能废沈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只要他今夜能拿到太乙真人的长生不老仙丹。
明黄的帐幔轻垂在榻前,皇帝双目瞪圆:“朕要见、要见太乙真人,你让多宝……”
话犹未了,忽见多宝领着太乙真人入殿。
皇帝一双眼睛亮起,像是见到真正的世外道人:“真人,朕、朕……”
太乙真人一身青灰色道袍,长发飘飘,行动之间犹如踩在云端,飘飘欲仙。
他对皇帝视若无睹,越过重重映在地上的烛火,朝沈烬拱手行礼。
“多日不见,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皇帝弯起的唇角僵在半空,一双眼睛缓慢睁大,目眦尽裂。
到底曾掌权天下数年,皇帝对人心的敏锐远远高于寻常人。
电光石火之间,皇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整整一整盘棋局,他不可置信。
“太乙真人是你的人?”
当初太乙真人入宫,皇帝也曾疑心太乙真人背后是有人指使,只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沈烬。
只因那年沈烬从太子之位跌落,是太乙真人的手笔。
“你是……故意的?”
故意设计让自己被废,好让皇帝以为沈烬势单力薄任人宰割,对他失去戒备。
“你怎么敢,怎么敢……”
往上抬高的手指并未抓住帐幔,皇帝整个人从榻上滚落,浑身的剧痛换回他短暂的思绪。
“太乙真人是你的人,那多宝……”
皇帝的声音哽在喉咙,他亲眼看着多宝执着拂尘,如往日那样低眉顺眼步入养心殿。
从他做皇子开始,多宝便一直随侍在他身旁,他曾亲眼见还是皇子的自己被先帝训斥,也曾亲眼见着自己弄权夺势,成为一国之君。
() 可如今,如今……
悠悠的烛火映照在养心殿中,皇帝气息急促,一张脸憋得青紫。
“你这个逆子!朕要废了、废了你!”
他嗓音沙哑,浑浊的声音在殿中久久回荡。忽而忍不住,皇帝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大片大片的血色模糊在他明黄的龙袍上。
他眼前恍惚,天地好像在此刻颠倒。一片昏暗阴沉的光影中,皇帝只能看见沈烬高坐在太师椅上。
那是他往日批阅奏折的地方。
太乙真人和多宝垂手侍立在一旁,那龙椅之上的人,本该是自己。
天旋地转,皇帝只觉眼前恍惚,他撑着地面站起,佝偻的身子再也站不直。
皇帝失手,重重摔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艰难从地上爬起,繁琐贵重的龙袍在地上拖拽:“朕才是皇帝,才是皇帝!”
炼丹炉静静伫立在养心殿中央,金砖映着满殿的昏黄光影。
皇帝一步步往炼丹炉爬去,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早无了往日至高无上的尊贵。
沈烬漫不经心跟在皇帝身后,看着皇帝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整个人如疯癫一样往炼丹炉跑去。
松垮的龙袍像是要振翅而飞的仙鹤,可惜凡人总归是凡人。
经年累月燃烧的炼丹炉此刻只剩满满的一炉香灰。
皇帝拼命往前奔去,整个人都扑在炼丹炉上:“朕不信!朕才是真命天子,朕的仙丹呢,仙丹呢!”
炼丹炉火焰熄灭,除了一手的香灰,皇帝再也抓不着其他。
满炉子的香灰悉数被他挥落在地,皇帝颓废坐在香灰上,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假的,都是假的。”他抚掌大笑,突然仰首望着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烬。
“你既这般费尽心思,怎么不干脆废了朕!”皇帝咬牙切齿。
沈烬垂首,淡漠的眸色终于掠过几分波澜。
“我若是想要谋权篡位,只怕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简直是大逆不道。
皇帝怒极反笑:“一个乱臣贼子,竟然也想名正言顺登上皇位?你在做梦!”
冷风从门口灌入,木门在风中轻轻摇晃。
沈烬低头,笑意在他眼中一点点浮现。
“我自然是比不得父皇,为了铲除异己亲自酿造了科场舞弊一案,数万人在那场惨案后丧生。又为了一己私利,亲自毒害自己的长子。”
只因那人的眉眼肖像先帝。
烛火在冷风中泯灭,沈烬冷冷丢下一句:“好生照顾着,别教他死了。”
他面无表情走出养心殿。
风雪扑面而来,忽的从宫外传来两三声巨响,沈烬瞳孔骤紧。
他猛然仰首望去。
冲天的火光在黑夜中熊熊燃烧,整个夜色亮如白昼。
隔着道道宫墙,隐约好像闻得百姓奔走相告的哭声、哀嚎声,好像能
见到从火海中疯狂逃出的众人。
章樾穿过夜色直奔向沈烬身旁,面容冷峻:“我们的人刚接到消息,三殿下在汴京四处埋下火药。如今城西的百姓已经驱散。”
四处奔走的人应当混有沈斫的人,一面奔跑一面高喊——
天神发怒了天神发怒了!
沈斫今夜所为,为的就是以天谴之名降罪沈烬。
如若沈烬将册立太子的圣旨昭告天下,明日迎来的,或许是汴京满城的横尸百万。
沈烬冷声:“沈斫如今在哪?”
章樾垂手:“三殿下昨日出城,至今未归。”
章樾屈膝跪地,请求即刻领兵出城,抓拿沈斫。
簌簌风雪从天而降,沈烬立在乌檐下,一张脸隐在如墨夜色中,忽明忽暗。
他声音冷清,不容置喙。
“备马,我亲自去。”
章樾大惊:“殿下万万不可,此事万分凶险,如若三殿下此举明摆着是逼殿下出城,如若殿下……”
“如若我不去,你可知汴京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沈烬冷声质问。
火药不是一朝一夕埋下的,今夜此举,本就是沈斫处心积虑设下的。
沈烬一字一顿:“备马!”
章樾:“——是!”
明亮的火光如星星之火点亮长街,金吾卫兵分四路,或是赶往城西救火,或是安置百姓,或是随沈烬一道出城。
沈烬策辔在长街上狂奔,路过自己府邸时,他忽而转首,鬼使神差往府中望了一眼。
而后策马扬鞭,直直冲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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