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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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雪还在下,皑皑白雪落满山寺,山谷空远宁静,不时有鸟雀喑哑掠过长空。

沈烬眼眸低垂,指骨僵硬。

装着蜂蜜的玻璃小瓶还牢牢攥在手上,瓶口裂开,冰裂纹瞬着指尖往上蔓延。

上客室静悄无人低语,小沙弥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懂自己何处犯了沈烬的忌讳。

他低声呢喃,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这话真是姑娘亲口说的,我不敢胡乱编排。”

住持狠命瞪了小沙弥一眼:“闭嘴。”

他不动声色往前挪去半步,挡在弟子身前,“陛下若无事,老身先退下了。”

沈烬无动于衷。

住持望一眼沈烬身旁的章樾,两人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悄声从上客室退出。

风雪在窗外低低呜咽,沈烬一手扶着眉心,一双黑眸隐藏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他想起了往日明窈对蜂蜜的爱不释手,他以为明窈嗜甜,不想又是为着孟少昶。

“不算是故人,应当算是家人罢?”

“他是顶顶好的人,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好的。”

烛光跃动在脚下,光影渐渐模糊。

沈烬头晕目眩,眼前大片大片的青黑影子交错在一处,气息渐沉。

他急促喘息着,冷汗从额角滚落。

手中一声脆响,玻璃小瓶彻底被沈烬捏碎,黏稠甜腻的蜂蜜顺着指尖滑落。

又缓缓滑落到地上。

玻璃碎片扎入掌心,蜂蜜混着殷红的血珠,眼前又阵阵发黑,沈烬双唇紧抿,好似闻到沉闷的血腥味。

沈烬分不清那血腥味是从掌心传出,还是从后背的伤口。

忽而喉咙一阵血腥气涌出。

沈烬一手撑在乌黑案几上,直直吐出一口血。

……

这场雪一连下了一日一夜。

下山的路被封,重重叠叠的白色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侍女疾步匆匆,往库房走了一圈,长松一口气:“还好先前少爷送来了不少瓜果蔬食,还有些野味。”

薛琰向来疼爱妹妹,本想着让她在山上的别苑散散心,莫要下山听见那人的消息,故而才让人送来十天半月的吃食。

不想阴差阳错,如今却成了救命的东西。

明窈一身喜如意云纹锦衣,腰间系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她一手扶着鬓间的镏金点翠钗,朝侍女道:“让厨房备些蔬果素食,过会我送去金明寺。”

侍女福声应了一声“是”,她拿眼珠子细瞧明窈,轻声道。

“姑娘,要不奴婢让婆子送去罢?这会子雪虽小了些,到底还是阴风阵阵。若姑娘见了风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窗外乌云浊雾,雪珠子簌簌从廊檐下飘落,满园冷清萧瑟。

“无妨,备轿罢。”明窈瞥一眼天色,兴许是寺中的檀香安神,

她在金明寺倒是心静些,不似在家心烦意乱。

侍女无奈,只能应下。

金明寺笼罩在茫茫雪色中,遥遥的,空中有钟鸣磬响。

住持立在乌黑的廊檐下,隔着雪色朝明窈行了一礼:“多谢姑娘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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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和金明寺相隔不远,来回跑一趟,倒也不算远。

寺中杳无声息,忽而有冰柱子从檐角滚落,惊起满地的残雪。

住持忙请明窈进寺避避风雪:“外头风大,姑娘快请进来。”

说着话,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黑猫,直直朝住持怀里跃去,那只猫通身黑色,油光水滑。

侍女唬了一跳,当即挡在明窈身前,一手护着明窈。

瞧清住持怀里是只黑猫,侍女长松口气,忽觉自己小题大做,讪讪扯了扯唇角,往后退开两三步。

明窈好奇:“这是寺中养的?”

“倒也不是。”

住持还未开口,一旁的小沙弥先接过话,“这本是山中的野猫,居无定所,因着天冷,常来寺中讨饭吃。”

住持心善,在后院为他们搭了个小窝。

小沙弥领着明窈往后院走去,前儿明窈过来,一心只在上客室。加之那会天黑,竟没留意到院子还有一个猫窝。

撇开方才那只黑猫不谈,猫窝还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只狸花猫。

明窈瞧着有趣,一双眼睛笑成弯月:“早知如此,该把别苑的小鱼干都带来才是。”

侍女陪着明窈一齐蹲下,满脸堆笑:“姑娘明日带来也不迟,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话落,又朝明窈道,“后院阴冷,姑娘还是先回厢房罢?”

厢房和上客室不过一墙之隔,刻着新鲜雕栏画样的槅扇木门紧紧闭着,里面半点光影也无。

也不知道那人可还在留在寺中。

一阵冷风拂过,侵肌入骨。

侍女搂着披风瑟瑟发抖,又催促着明窈入屋,屋内角落点着银火壶,明黄焰火摇曳晃动。

侍女摩挲摩挲双手,一双手冻得通红:“姑娘先在这歇歇,奴婢去去就来。”

她想去厨房烧点热水,好装汤婆子给明窈取暖。

寺中安静无声,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点着檀香,青烟氤氲。

明窈一手支着眉心,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飘渺的一阵琴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山中潺潺流水,时而湍急时而缓慢。

琴声悦耳清脆,像是空谷莺啼,引人入胜。

支着眉心的手肘不知不觉落下,明窈轻倚在案几上,双眼沉沉闭上。

琴声渐止。

金丝藤红竹帘倏地被一只手挽起,那只手骨节修长,指骨匀称。

掌心裹着重重白纱,透着一点点殷红的血珠。

沈烬悄然

() 站在竹帘之后(),????襬襬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肆无忌惮打量着太师椅上的明窈。

手指抬至半空,暖黄的烛光落在沈烬伤痕累累的手背。

指尖蜷动。

手臂青筋交错,沈烬单手紧握成拳,广袖宽松,挡住了他咔嚓作响的关节。

沁凉的指尖碰到明窈睫毛的前一瞬,又忽的放下。

他害怕明窈发现端倪。

从来心中只有“权势”二字的沈烬,如今眼中也有了惧怕之物。

为君者,最忌讳“胆小”两个字。

这是沈烬自幼无师自通学会的道理。

先皇后去得早,先帝对虞家多有忌惮,连带着对沈烬也不喜。

虞家野心勃勃,先皇后怀孕那会,虞老爷子曾亲手交给女儿一瓶药丸,那药丸无色无味,可若是长久服之,轻者呆痴蠢笨,重者一命呜呼。

“我一生顺遂,不想竟生了那样一个愚蠢至极的女儿,竟对皇帝动了心,不忍下手。”

那药是虞老爷子亲自交到先皇后手中的,女儿既和自己离心,那他也只好先下手为强,在先皇后产子那日动了手脚。

虞家根基深厚,家大业大,族中女子众多,虞老爷子不觉得失去一个女儿有什么要紧,可他万万没想到,沈烬竟然命大,活了下来。

那日沈烬在殿中午歇,听着虞老爷子和虞文忠谈起过往,虞文忠汗流浃背,频频朝虞老爷子使眼色。

他不明所以:“父亲糊涂了,那小兔崽子还在,若是教他听见了,与我们离心,那可如何是好?”

虞老爷子嗤之以鼻:“那只能说他愚蠢至极,和他那个不中用的母亲一样。”

虞老爷子根本不在乎沈烬是否真睡还是假睡,圣上摆明了不喜沈烬,倘若沈烬真的同虞老爷子翻脸,那在朝中,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彼时的沈烬确实醒着,一字不落听完了母亲难产的缘由。

许是继承了先帝的薄情无心,又或是皇室宗族的人生来如此,沈烬对母亲的死竟半点难过也无。

他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只在宫人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入宫前的先皇后心善,从不苛待下人,可她却被帝王的虚情假意迷了眼,渐渐变得疯颠,会怀上沈烬也是先皇后使了旁的“法子”。

她以为有了孩子,就能留住九五至尊。

可高居上位者,最忌讳被人算计,何况那人还是枕边人。

先帝这些年视沈烬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想要除去沈烬,也有这样一层缘由在。

摇曳的烛光拽回了沈烬的思绪,他目光渐渐落在明窈脸上。

一双黑眸深沉如水。

他该把明窈抓回去的,就像以前那样。沈烬为九五之尊,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对他俯首称臣。

万人之上,身居云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有何惧、有何怕?

他可以将明窈神不知鬼不觉囚在养心殿,即便被人知晓也无关

() 紧要,明窈本就是自己的。

生同衾,死同穴,她就该生生世世陪着自己一起。

薛琰知道了又如何,一个臣子,沈烬若是想对薛琰下手,何愁没有机会。

沈烬漆黑的眸子渐渐染上阴郁之色,阴霾重重叠叠,笼罩在他身上。

他站在阴影中,半点亮光也照不到沈烬身上,周身冷气弥漫,似立于冰窖之中。

沈烬蓦地想起先前自己打造的金银锁链,后来他又自己重新打造了新的,铐锁都是参照明窈的尺寸。

明窈可能会抓狂,会发疯,就像入宫后他的母亲一样。

他还记得明窈自残的一幕,锋利的瓷片扎入明窈的掌心,那双望向沈烬的眼睛倔强决绝,宁死不屈。

折断一个人的脊梁骨并不是难事,他可以锁住明窈的双手,可以收走所有的利器,他可以时时刻刻都盯着明窈,如鬼影相伴在明窈身边,不让她有自残的机会。

只要他想要……

只要他想要……

烛影婆娑,斑驳影子洒落在沈烬脚边。

明窈一手枕着手背,白净的一张脸笼在烛光中,纤细浓密的睫毛轻掩,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从案几上滑落。

倏然,一只手撑住了明窈往下掉的脑袋,沈烬心口一紧,屏气凝神。

他手掌缓缓往挪回描金漆黑案几。

落在掌上的一张小脸冰肌莹彻,润白细腻。

沈烬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明窈脸上,不曾有片刻的挪开。

良久,那只手才从明窈脸上挪走。

……

约莫是睡了半个时辰,明窈再次醒来时,屋内的银丝炭好像比先前又足了些,暖香扑鼻。

明窈怀里还塞着汤婆子,热气萦绕在指尖,驱走了遍身的寒意。

侍女坐在茶炉前,一手握着蒲扇,轻轻扇动炉中的滚烫炉火。

余光瞥见明窈醒来,侍女面上一喜,笑着为明窈递上一盏热茶。

青窑海棠蕉石茶杯握在手中,明窈双眼缓慢落向角落的香炉。

檀香将近,只剩丝丝缕缕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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