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绥安发怒杖打和驱赶书房门童一事一度在整个大房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陆绥安虽严苛及刚正不阿,但绝非苛刻暴戾的主子,别的少爷甚至老爷手里捏过几条人命官司不过是寻常之事,而他除了衙门里头的命案外,从未轻怠过任何人命,甚至从未体罚责打过任何一个下人。
是以,此番离奇之举,将侯爷陆景融和萧氏竟都一并惊动了,就连远在锦苑的房氏听了都微微诧异,赶忙派人前去打探了一遭。
动静传到川泽居时,亦令沈安宁有些惊诧不已,一时想着莫不是自己昨儿个惹恼了那人,便恼羞成怒发泄到了下人身上?
不过这个念头仅在脑海中打转了一瞬,便被她顷刻间否决掉了。
一来,她可没那么大的脸!
这二来,陆绥安并非那样的人,他自诩持正不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将怒火发泄到毫不相干之人身上,定是那二人做了什么忤逆之事,触了他的逆鳞!
秉着夫妻和平共处的原则,那日早膳后沈安宁还是从妻子的身份出发,按照从前惯例派人去前院问候了一遭,得到的是来自于常礼的亲自回复,只道:二人嘴角不严,犯了世子的忌讳。
陆绥安在大理寺的公务轻则不过寻常案子,重则甚至牵连朝臣,动之国本,自然非同小可,他这个说辞无可挑剔,至于是何具体细节,沈安宁并不关心,走了这个流程便完成使命尽好本分了。
中秋快要临近,府中中馈虽无需她主持,却也有帮扶婆婆的义务和本分,再加上这一世身边多了许多亲人和朋友,以及整个川泽居数十口人,皆需要维护和打理,便很快投身到了忙碌中,将那晚的不愉快彻底抛掷脑后。
而自那日之后,陆绥安亦一连十来日不见人影。
中秋临近,各州府省份的案子悉数上报,赶在中秋前全部挤压在了大理寺中,每一桩死刑案需要一一严格复核,上交刑部,最终由刑部核定完后送至御前,送出的案子有时又需要重新打回复核,审了再审,核了再核,反反复复,尤为繁琐复杂。
整个大理寺人仰马翻,一连忙碌□□日,终于赶在中秋前一日,将所有事情完成了十之八九,只剩最后细枝末节,所有人复又悠闲散漫了起来,有人甚至趁机偷懒耍滑,提早开溜回家过节。
这日,陆绥安赶在晌午时分从承德风尘仆仆而归,回到了大理寺后,他方一经露面,便见整个刑法司和其他各司同僚悉数簇拥了过来,道:“陆司直,承德那桩案子当真是女鬼所为?”
原来,陆绥安此番去往承德,原是为了一桩离奇的闹鬼案,和无头女尸案。
承德何家出了一具无名女尸,加上各种闹鬼传闻,闹得当地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县里无力侦破,报到了京兆尹府,又因出事之家乃承德首富,与宫里做着生意,乃属皇商,涉及甚广,京兆府不敢擅自调查这便上报了大理寺。
此案之离奇之诡谲,便是在大理寺一年数百个案件中,都属得头筹,故而引
人兴趣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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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并未多言,径直往里走,然而方走到刑法司门口,只见陆绥安不知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片刻后,竟转过身来,背着手看向众人,出人意料的向在场同僚询问了一个意外的问题,只见他沉吟片刻,道:“诸位大人,依你们所见,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向来甚好,然而有一日突然开始对他不再好了,是何缘故?”
只见陆绥安立在刑法司大门的正门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捏袍袖,身姿笔挺挺拔,端得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问着。
他这个问题一出,瞬间令在场同僚们一个个一头雾水。
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大家神色意味不明。
不多时,其中一二十出头的年轻同僚上前,淡淡打趣道:“哟,陆司直今儿个终于不将咱们这些同僚们当外人了,这是遇到什么难处呢,怎么,与尊夫人拌嘴吵架了不成?”
令有人立马接话揶揄:“呃,这个问题么,怎么说呢,这要看是何人对何人呢,倘若是我对他司马南不好,定是他司马南犯贱,可若陆夫人突然间对陆大人不好,这就得端看陆大人对陆夫人做了什么呢?”
说话这人名叫楼敬,与司马南、孙淼、陆绥安都是当年同榜进士,年纪相仿,又各个意气风发,凑一起时多爱取笑打闹,并无多少恶意。
楼敬此话一落,瞬间与司马南二人默契击掌而笑。
亦引得周遭同僚们哄笑不已。
陆绥安往日并不参与他们的打闹笑料,此番闻言,却也并未曾动怒,只是淡淡扫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了一旁常礼手上。
常礼手中托着一沓厚厚的卷宗。
孙淼见状,意会过来,陆绥安这番话定是与案子有关,顷刻间立马上前将卷宗拿了过来,当场翻看了起来。
其余十余人反应过来,纷纷凑过来围观,一目十行翻看了起来,顷刻间,只见众人神色先是诧异,随后震惊,再是惊恐,最后久久沉默无言,最终所有神色齐齐化作一缕叹息。
原来,这桩所谓的闹鬼案和无头女尸案不过是噱头罢了。
何家近来府中异象横出,府中不少仆人半夜夜出撞见女鬼在府中飘荡,吓得府中所有人惊魂未定,不久,府中惊现一无头女尸,吓得整个何家人惊恐万分,纷乱不已,而后,何家女眷接连遇害,短短半月功夫,何家少主后院里七个姨娘殒命四条,再加上那个无头女尸,共五条人命,各个头尸分离,惨不忍睹,府中开始流传着女鬼索命的传闻。
最终,陆绥安花了整整三日时间,揪出了幕后黑手,竟是何家少主新纳进门的七姨娘。
死的第一个无头女尸则是现在何少主正上头的新欢,即将纳进门的八姨娘。
余下几个,皆是何少主平日疼爱的。
被抓获时,她没有任何抵抗,当场认罪伏法。
何家少主撕心裂肺、失心疯似的质问她为何?为何?为何这样对婉娘?
() 为何这样对她们?为何这样对他?
七姨娘满面悲凉,竟久久一言不发,整个人成了个呆呆愣愣的活死人似的,不再看那何家少主一眼,良久良久,只转过头来呆呆怔怔的看着陆绥安,喃喃道:“他为何突然对我不好了?”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对我很好很好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当场给我摘下来,可是,陆大人,为何?他为何突然间就对我不好了?”
“为何?这是为何?”
七姨娘说着说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哭哭笑笑,久久不停。
就因为对她不好,她就要杀掉即将新进门的八姨娘?以及前头那四条人命?
陆绥安觉得不可理喻。
而直到看完所有卷宗后,才见楼敬幽幽叹息道:“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女人罢了?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不爱罢了,世间男人多如此,爱你时,任何甜言蜜语轰炸而来,便是天上的月亮都能亲手给你摘下来,不爱你时,你就是草芥一根,为了这样一个负心汉,何至于此!”
欧阳南咬牙附和道:“要怪就怪何家那负心汉,要杀也该杀那薄情郎才是,何至于拿旁人下手,可怜那几个无辜女人了。”
楼敬却道:“你知道什么,这就叫杀人诛心,杀他一个负心汉不解恨,得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是剜心,这个七姨娘才是真正的狠人!”
“可负心汉为何叫负心汉,就因为他们薄情寡义,他们才不会因几条人命痛彻心扉,你信不信,今儿个他还痛嚎几声,明儿个便又能左拥右抱,万花丛中过呢。”
楼敬与欧阳南几人争执议论不休。
陆绥安却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入了内。
何家少主对那个七姨娘不再好,是因为不爱了。
那沈氏呢?
她对他亦渐渐不那么好了,所以也是因为……不爱了么?
爱……是什么?
那之前呢,她那样体贴入微,莫非是因为……爱?
这个没有任何结论的话题,无端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陆绥安抬手捏着眉心愁眉不展之际,这时,大理寺外的街道上骤然响起了一阵吆喝声:“卖豆腐脑咯,豆腐脑,豆腐脑,入口即化的豆腐脑……”
屋内,陆绥安缓缓侧目。
常礼见状,隔着高大的院墙,高声喊道:“卖豆腐脑的,从侧门进来——”
常礼走到侧门,将一个六十多岁满头凌乱白发的老头子接了进来,冲着众人道:“诸位,吃豆腐脑了,今儿个我家世子做东,请诸位大人吃豆腐脑。”
这卖豆腐脑的老头名为孙老头,是这一代走街串巷的货郎,平日都在大理寺这一代行走,大理寺的人都爱这一口。
常礼这话一出,楼敬司马南及孙淼等人便相继簇拥而至,道:“如此,那咱们就不客气了,多谢陆司直了。”
他们朝着刑法司门口方向作了个揖。
孙老头恭恭敬敬、笑眯眯的给每位大人们盛了一碗,常礼给他银钱,他却忙不迭推辞,如何都不肯收道:“使不得使不得,当初小的幼孙乱跑险被疾驰而过的马儿一脚踩死,幸得陆大人经过施救,不然老头子俺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不过一碗豆腐脑而已,小的怎么能收大人们的钱,往后只要是大理寺的大人们,只要我还在卖这豆腐脑一日,大人们有多少吃多少,管饱,小的都不收钱,不收钱!”
孙老头连连推辞,如何都不肯收。
他这话一出,其他各个神色动容。
这厢他亲自盛了一碗入内送给恩人吃,那厢他刚一走,各位大人们纷纷自发掏出银子偷偷塞到了孙老头的豆腐筐子里。
“陆大人,您别嫌寒碜——”
屋内,孙老头感激涕零地将一碗豆腐脑朝着陆绥安递了去。
陆绥安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脸正色道:“孙叔,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孙老头立马四下警觉的探了一眼,见屋内无人,赶忙压低了声音禀告道:“小主,近来频频有人前来打探鹤仙楼的行情,意图买下整个酒楼,而这前来打探的人,一拨来自宁王府,另一拨——”
说到这里,只见孙老头悄然抬眼朝着陆绥安脸上看了一眼,顷刻间低下了头,小声道:“另一拨则是来自侯府,原是……原是少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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