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用狼毫笔的笔头搓了搓他的袖摆。
他侧眸,两人相视一笑。
就这样,让苏烟尴尬了一早上的心结,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课堂的最后方,有三张单独拉出来的桌椅,和其他学子们的座位隔了一道“鸿沟”,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是给旁听的谁安排的位置。
其实不然,这三张桌椅分别是陆行之、纪沐尘和霍修染的。
没办法,三个混世魔王,不好写字好打架、不好读书好习武,整日不是斗蛐蛐就是用夫子的书册垫桌角,和这般弱不禁风的文人简直格格不入,堪称国子监的异类。
偏生家世背景一个比一个强,全是得罪不起的主,夫子们出于无奈才想了这招。
他们学不学无所谓,只要不影响旁人学习就谢天谢地。
此刻,三个难兄难弟不诵读,翘着二郎腿游手好闲,望向最前方的苏烟和闻兮。
霍修染,“行啊,陆哥,把嫂子打扮成这样!”
看那些癞蛤蟆还敢不敢围着嫂子转!这一个个的,咋没点眼力见?看不出哥三个是为了嫂子才来这受罪的?
纪沐尘,“我倒觉得要防着小白脸,其他人不重要。”
自打嫂子进入学堂,她就没笑过,宝儿姐都哄不笑,那小白脸不过换了个束发,就逗得嫂子喜笑眉开。
() “男人的直觉。陆哥,小心你养的童养媳被人半路偷家。”
——敢!
小白脸要是敢对他的小媳妇儿有半点龌I龊的心思,他非打断小白脸的腿!
再说了,烟儿还小,没开窍,哪懂什么情情爱爱?
她对小白脸不过新鲜,就像池子里来了条漂亮的花锦鲤,总得许她看几眼是吧?
等她看腻歪了,依旧会觉得还是缸里的红尾鲤最耐看。
这般想来,陆行之也没那么焦灼,双臂枕到脑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两腿放到桌上,身子往后仰,打算睡个回笼觉。
闭眼前,习惯性地去瞅苏烟。
前排,苏烟从布口袋里拿了出门前包好的酥油饼,大大方方地塞给邻桌的闻兮。
闻兮也不拒绝,伸手去拿。
艹!
敢情那酥油饼不是她要吃,是特意给小白脸带的?
一团火在陆行之的胸腔燃烧,他大跨步走上前,趁着闻兮接酥油饼的空隙,他一把抢过酥油饼,低头咬了一大口。
苏烟,“......”
不是,这饼不是给你的,是给闻......
看陆行之狼吞虎咽的样,苏烟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问他,
“早膳你没吃饱?”
他早膳用了那么多,这么快就饿了?
陆行之不解释,也没有任何打扰旁人、倍感不好意思的自觉性。
他极其自然拽了苏烟的细胳膊,从她的袖里摸了张丝帕,胡乱抹了唇侧的油渍,问苏烟,
“还有一个?”
等苏烟拿了第二个酥油饼出来,他又咬了一大口,再咬、还咬、非要咬!
好吃、好吃、真好吃!!
然后边咬边拿着酥油饼走到课堂的最后方。
他全程没看闻兮一眼、也没同闻兮说过一句话。
苏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打算给闻兮的东西,却被陆行之强行“霸”了去。
闻兮一如既往地笑着,“无妨。”
那温润的眸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
陆行之到了座位上,立马不吃了,扔了手上的酥油饼,对霍修染和纪沐尘说,
“帮忙打个掩护。”
一炷香的功夫后,不知是谁说了句,“秦夫子来了!”,接着又有人小声嘀咕,“陆少爷怎么不在座位上?”
苏烟原本坐得笔直,等着秦夫子来讲学,恍惚间听到后头那句话,习惯性回头去看陆行之的方向。
......该死的,真逃课了!!
苏烟放下手上的书册,急急往外走,被闻兮拦住,
“苏小姐,要上课了。”
苏烟不听,起身出了课堂,在院子里的长廊下遇到迎面而来的秦夫子。
秦夫子看到苏烟先是一愣,随即问她去哪?
苏烟不正面回答夫子的话,只说,“很快,我很快就
回来!”
出了国子监往右走,巷道尽头的拐角处,有一个专赌蛐蛐儿的茶楼。
这里人鱼混杂,来来往往的人无穷尽,多是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辈。
有四五十岁啥也不干、成日托着个蛐蛐儿笼子逗赏的中年男子,拿着银票赌哪只蛐蛐儿会成为今日的王;
也有不赌钱只环臂站在旁侧看热闹的,比如陆行之。
有相熟的茶客认出他来,调侃道,
“陆少爷今个不来一局?”
陆行之礼节性地笑笑,没应声。
他半倚在门栏边上,多情的桃花眼斜勾着,看似在赏蛐蛐儿,实则余光一直瞥向国子监的方向。
陡然,一道深蓝色的娇小身影出现在巷尾。
陆行之勾唇,拨开拥挤的人潮,挤到场子的最里侧,随即有小厮高声喊道,
——“都让让,都让让!陆少爷要下注了,要下注了啊!”
陆行之拿出一张银票,在各个草笼子前流连,似在思考哪只蛐蛐儿获胜的概率最大。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几人的说话声——
——“哪来的小公子?模样生得真俊!”
“你眼瞎吧?那是小公子?那是太傅府的大小姐苏烟!”
随即有人喊陆行之,“陆少爷,你家小媳妇儿来捉你啦!”
众人哄笑,早已见怪不怪,陆行之也不急,在最凶猛的蛐蛐儿前下了一注。
在他俯身丢钱的一刹那,耳朵被一只小手儿揪得生疼:
——“陆行之,你讨死是吧?”
“跟我回去上课!”
苏烟简直气坏了。
他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越来越没个学子样了。
从前好歹能熬过上午,下午才翻墙出国子监瞎晃荡,现下好了,还没开课呢,他就忍不住了?
瞧他这一幅全然无所谓的赖皮样,和那街边的混蛋二流子有啥区别!
有啥区别!!
苏烟揪着人出了茶楼,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陆行之不辩解也不生气,懒懒散散地由她拽着走。
等她松了手,他揉了揉发红的耳朵,感叹这丫头下手愈发没个轻重。
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怎的手劲比他娘还大?
回了国子监,台上的秦夫子还没正式讲学,在分发前几日测的考卷。
苏烟上台和秦夫子讲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啥,秦夫子连连点头,当场给陆行之调了座位,让陆行之坐到紧挨着苏烟的后面。
高大懒散的混世小魔王,“不情不愿”地挪了窝。
苏烟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用唇语警告他:
——“莫要闹幺蛾子、好生听课,否则我收拾你!”
陆行之耸肩,抱着厚厚的书册坐到她身后。
夫子的课他是不会听的,撑着下巴半趴在桌上。
六月的金辉正好,穿过敞开的大门照在他小媳妇的肩头上。
金黄色的,刺眼的夺目。
他半眯着眼,以掌为印,测了小白脸和苏烟之间的距离:三只手掌。
他大喇喇地将修长的臂横到苏烟和小白脸中间。
妥了。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能离他的乖乖小媳妇儿——近、些、了,也能正儿八经隔开某些异想天开的人。
呵,
想追他的小媳妇儿?
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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