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有嚣转过身,死死瞪着谭恪礼,用恨来形容此时心中滚烫的情感都显得轻了,他突然歪起头一笑,下巴颏抖了又抖:“你知道我在国外过得苦……你知道?那我第一次来中国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别人叫野种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我知道你们上等人看不起我,因为我妈是妓女,你们连我也当婊子,可要是你跟我换换,体验体验我的生活,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善良是被人一点一点作践没的。”
谭恪礼被他话赶话堵得语塞。就是在谭有嚣来到中国的那一年,她母亲柳娅被查出患了癌症,在父亲面前,她还把持着年轻时得体的大家闺秀姿态,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显出作为一个人类最本能的不安和愤怒:“你一定要离那个野种远点,知不知道?”她不允许谭恪礼对谭有嚣表现出任何关心,好像一旦那样做了,就是变相地承认了谭涛的背叛——辱没了她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一直到柳娅躺在病床上度过生命当中最后几分钟的时候,她才断断续续地对谭恪礼说道:“我不怨了……那个小孩子……你……”他懂得了意思,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中轻轻地拔掉了她的氧气管。
谭有嚣见对方不吭声,便扶着额头缓了一缓,他其实和谭恪礼是有相似的地方的,尤其是嘴唇紧紧抿起时,嘴角向下撇的那一点细微弧度。
男人喘了口气,挖苦道:“至于你说我伤害别人……谭恪礼,你作为家中长子,不会不知道谭涛早年是靠什么生意发家的吧?这些年就是因为他,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还有你穿的衣服,用来治病的钱,哪一样没沾血?你告诉我。真要是嫌脏,你就像你妈一样早点去死,眼不见为净!”
这话说得彻底没了分寸,比任何武器来得都伤人,谭有嚣掷出的刀子稳稳扎中了谭恪礼,他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是一片真心被踩在地上,碎成了齑粉。手心发麻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打了谭有嚣一巴掌。
“有嚣……你让我觉得很失望。”
谭有嚣低下头,用指背贴着脸颊,手是冰凉的,被打的地方却滚烫。他用舌头在口腔内转了一圈,扫出咸腥的血丝,啐向一旁的空地。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谭恪礼了。
从踏进谭家的大门开始,他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着这个没有任何亲情基础的哥哥。学他划开嘴角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打扮矜贵而不落入俗套……谭涛骂他是天生的下贱胚子,他自己也觉得学了个四不像,没招来别人的爱,先把恨给赚足了。但恨他的,也怕他。他从那些恐惧里得来了更加宝贵的东西。
在他疤痕上纹身的朋友告诉过他,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的日子肯定好着呢。
谭有嚣放下手,吃吃地笑出了声,他抬眼看向谭恪礼,连丁点儿虚假的笑容都瞬间荡然无存了,眼皮遮盖住一半的虹膜,像月亮被影子吃掉的那一部分,彻彻底底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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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扬长而去,顺便踹翻了门口的落地花瓶。在门外等候的权御见他心情不佳,便关切地问他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谭有嚣没直接回答,只道:“我已经容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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