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决知流云最易散,只是未料到亲手抚养成人的纪榛会这样快远他而去。
伦常、道义、礼法、纲纪。
他再天纵英才,也只是肉骨凡胎,他迈不过人间的座座大山,跨不了世俗的漫漫江海。
他无畏千夫所指,却不敢让将他看作至亲的纪榛获悉他不知何时滋长的浊心。
一生念,二生思,三生爱,四生惧。
终其百年,纪决都只能是纪榛的兄长。
在得知长街刺杀一事后,他想过除掉沈雁清。
在此之前他先去见了纪榛。
纪榛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腿,“我怕哥哥担心才不说的,只是一次意外,算不得什么事。”
为了印证自己毫发无损,纪榛绕着屋子兜了好几圈,又模样乖巧地跪到他腿边。
纪决还未斥责,先顺着跪地的纪榛半敞开的衣襟见到了锁骨处的痕迹。
他虽未娶妻,却不可能不知这些青红交叠的痕迹代表着什么。
第15节
纪榛浑不知觉,仰着脸软声说:“哥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又束起三个手指发誓,“我保证以后事事都不瞒着你。”
纪决抿唇,沉默地替纪榛拢好衣领。
纪榛笑眼弯弯,将脸贴到他掌心,喃喃道:“当时你若知晓长街之事,定会嫌不吉利,不让我和沈雁清成亲,可我是真喜欢他,哥哥,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纪大人,到纪府了。”
铜灯里的烛将要烧尽,纪决恍如梦醒。
他时常设想倘若那日在崇德楼杀了沈雁清现今会是何等光景?
可惧生怯,怯生退,爱之深远者,顾虑太多。
—
月挂枝头,注定是个难眠夜。
纪榛侧身睡着,怕涌出的泪水弄脏了软枕,将帕子贴在脸上,没一会儿整条帕子就都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
他与沈雁清成婚三载,今夜是对方第一次如此明白地**想要和离的想法。
纪榛哭得抽噎了下,又不想被外头守夜的侍从听见自己的哭声,拿手捂住嘴封住了从喉咙里偷跑出来的呜咽。
他脑子昏胀,翻来覆去都是和离两个字和沈雁清冷漠的神情。
从前听纪府里的老仆讲,人一旦染上赌瘾,赌得越多输得越多就越不能罢手。
他不以为然,反驳道:“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明知没有赢面还要下注,你定是在诓我。”
可是现在,纪榛却成为了自己口中的傻子。
在与沈雁清的博弈中,他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投入得太多就越舍不得放手,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反败为胜,赢得沈雁清的半分情意。
三年不够,就再三年,沈雁清总该被他打动。
可今夜沈雁清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他头眩眼花。
他全无筹码,如何取胜?
纪榛气恼地将湿透的帕子丢进铜盆里。
他很想冲到东厢房去质问沈雁清为什么就是不能试着喜欢他,但又怕自取其辱,再得到一句“你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
在国子监就读之时,纪榛今日背一篇百字古文,翌日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沈雁清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刻骨铭心。
若能把这点势头用在读书上,他也不至于事事被人瞧不起。若他像易执那般饱读诗书,沈雁清也能和他谈古论今,或许就能稍微喜欢他一分。
纪榛一抹脸,晃晃昏沉的脑袋从榻上爬起点灯。
厢房有个用来放置书册的柜子,他忽略顶层一大摞的春宫图,抽出最底下的诗词,坐在桌前翻阅。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纪榛杵着小鸡啄米的脑袋嘟囔,“这句好,这句好,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
东厢房的门悄然打开,远处主厢房泛着微光。
沈雁清轻唤守夜的侍从,“少夫人在做什么?”
“奴才可能听错了,少夫人方才好像是在念诗,什么两情长长短短的,听不真切。”
沈雁清无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大半夜好端端的念什么诗?
“大人,还有吩咐吗?”
沈雁清转身进屋,将门栓落实,一顿,又重新拨开。
只是恐半夜偷腥的狸猫寻不着道而已。
作者有话说:
不能骨科,无所谓,我会出手。
左等右等等不到老婆爬床的沈大人:我门都没锁,老婆怎么还不来找我睡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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