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衍在清溪村住了三个月,谁家有狗都记得清清楚楚。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出不对来——这并非民间之犬,而是军中所饲养的狼犬,经由人为的驯养,能凭嗅觉追踪嫌犯。
定是薛家寻他不得,派出这两条畜牲,寻着他的气息一路找至了此处。
背上唯有背篓和割草的镰刀,怀里也只揣着两块岑樱做的槐花糕。他沉着地缓步后退,顺手折过路边半人高的走马芹。
岑樱说过,这种花有毒,若牲畜误食,便会毙命。
狼犬犬牙交错,发出低低的磨牙吮血声。他掏出怀中剩余的糕点,隔帕将毒芹碾碎了,和入糕点里,扔了出去。
两条狼犬果然回了头,争食撕咬起糕点来。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嬴衍迅速离开。
万幸,一直走出很远,两条狗也未追上来。
回到岑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立在篱门外,嬴衍仍心有余悸。
那两条狗的出现不会是意外。他的行踪,只怕是已经暴露了。方才的事,算是警告?
他看着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后透出的袅袅炊烟,听到门内传来阿黄欢快的、前来迎接他的几声犬吠,一直惶惶未定的心始才生出几许安定之感。
推开篱门,进到屋中,岑樱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小娘子忙得看他一眼也来不及:“你回来啦?”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岑治也在灶堂前生火,懒洋洋瞄一眼他,语气不善:“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只在地里转了转。”嬴衍答。目光一直落在少女忙碌的身影上,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吗?”岑治神色狐疑,“我怎么听说,你今天缠着人家张太公问东问西的,连人家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要打听。”
“不过是闲谈罢了。”
说完这一句,他朝岑治颔首示礼,转了身去放背篓。
这小子!
岑治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他上午看得不会错,那所谓的客商仪范举止皆不俗,一看便是金玉堆里养出的恺悌君子。只怕连商字的半边也沾不上,却是大家出身。
而秦衍一外乡郎君,那么关心人家田地几亩人口几何做什么?岑治心里忽而惶惶不定。自搬到这清溪村里隐姓埋名,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煎熬心慌,只怕是,守了十六年的那个秘密,就要暴露了。
为免夜长梦多,他得让他赶紧走才是!
夜。
华烛荧荧,三星在户。
岑樱掌着灯烛推门进来的时候,嬴衍方才沐浴过,披着件单薄春衫,在灯下看一方玉佩。
“这是什么?”她端着烛灯走近,好奇地问。
嬴衍于是将玉佩呈给她,上好的羊脂白玉,被镂雕为孔雀衔花的图案,刻法宛转流动,细入秋毫,光泽柔润,栩栩如生。岑樱不禁看呆了眼:“……可真精致啊。”
“这是我的老师送我的。”嬴衍道。
灯下散发、披衣而坐的他实在好看,高鼻薄唇,剑眉星目,俊美无俦。明灯荧荧,更映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宛如玉一样柔和。
岑樱掌着灯立在他身边,看一会儿玉,又看一会儿人,忆起下午周大嫂教过的那些话,更是心跳如鼓。
下午,她去隔壁周家送糕点,刚好周大嫂在,也就问了她们小夫妻几句。
她没有母亲,阿爹一个男子,许多事也不好问他,是而好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请教周大嫂。
周大嫂说,像他们这样分床而睡是不会有孩子的,夫妻两个得睡在一张床上才会有孩子。
至于怎么个有法,周大嫂倒也未说得太明白,只说抱着夫婿就好了,剩下的,夫婿自会教她……
“夫君……”
她攒足勇气唤,胸腔里心跳如疾雨。
嬴衍未曾抬头:“嗯?”
“我,我今晚,想和你睡……”岑樱期期艾艾地说,两颊却已红透了。
四周突然静寂不已,寒风猎猎吹在窗纸,烛台幽光荜拨有声。嬴衍诧异地掠她一眼,涨红了耳根:“胡闹!”
岑樱被他训得有些委屈:“我,我没胡闹啊。”
见他侧过身一副逃避抗拒之意,忙又追去他那边:“周大嫂说了,寻常夫妇都是睡一张床的,为什么我和你要分开睡啊。再说、再说,夜里也有些冷嘛……”
二人如今是分床而睡的,床榻间隔了一架竹篱屏风——自然,说是屏风,实际只是一截由竹子编成的篱笆,这也是岑治的要求,且还准备过几日就让他搬出来。
嬴衍微微气窒。
他能怎么说?告诉她是你爹让我们假成婚的为的只是你的名声,所以不能睡一张床榻?
他冷着脸:“日后再说吧,眼下,我更习惯独睡。”
“还有,”顿了顿又道,“以后不准去问了。日后,自会有人教你这些。”
对于岑樱的如此要求,他其实是有一点烦的。
这话若是换作旁人,他定会认为对方是别有所图、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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