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鸣并未带岑樱回定国公府,而是安置在永丰坊薛崇的宅子,于次日请了兄长过来。
折腾近一月,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继续囚着,加之又有十日未曾见到父亲了,岑樱不肯再信二人,质问走进来的薛崇道:“你们到底把我父亲关去哪儿了?我已经和你们来洛阳了,你们到底要怎样啊。”
薛崇不理,转首冷冷看向胞弟:“这就是你教的规矩?”
薛鸣挠挠头干笑了两声,一个劲地给岑樱使眼色叫她改口。岑樱却固执地不肯开口,眼圈红红地看着薛崇,一定要等个答案。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薛崇道。
“若你还想你父亲活,就按我说的去做。”
他远比薛鸣难对付,话音森冷,带着浓浓的威胁。岑樱一时有些露怯,但仍是壮着胆子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呢?”
“你们说我是你们妹妹,把我强行带到这洛阳来,又不让我见父亲。就算你们是当官的,也不能这样吧……”
“凭什么相信?”
薛崇嗤笑一声,忆起家里那个怯懦不堪的赝品,一时竟觉得,比之薛姮,眼前这个农女倒真的更像是公主之女。
“我的继母是圣上的胞妹、元懿公主,你若真是她的女儿,便是皇亲国戚。我们带你住在这儿,是为了直接送你入宫与圣上相认,你不感谢我们,反倒问凭什么?”
什么?
皇亲国戚四个字砸得岑樱迷惘极了,她是,公主的女儿?
薛崇却不欲与她多言,撂下冷冷的一句:“好好教她规矩,若在下月公主忌辰之前还学不会,拿你是问。”
“对了,若你再敢偷放她去瞧岑治,我就连你一起打。”
薛鸣尴尬地摸下巴,一句话也不敢说,所幸薛崇说完这一句便出去了。岑樱却是气得想哭,他凭什么这么霸道呀!
五月初七是公主的忌辰,届时无论释与道,满城的寺庙道观都将为公主举行祈福仪式。圣上也会亲在上阳宫为公主祈福、
薛崇打的就是在这一日将岑樱献给他的主意。是而特意请了从宫中退下来的老宫人,教养岑樱规矩。
他和父亲仔细地商议过了,与其到时候费尽心思地和龙颜大怒的圣上解释真假千金一事,不若直接交予他裁夺,毕竟当初公主是在宫中产女的,若孩子是在那时被调包,责任也非在薛家。
倘若她不是公主之女,以她与元懿公主的相似,思念胞妹多年的圣上,也一定会满意这份礼物。
期间定国公薛玚也曾来过,瞧着屏风之后正和宫人认真学礼仪的花明雪艳的女孩子,一时失魂落魄。
“是很相似。”
走出屋子后,他同长子感慨道:“元懿公主风华倾城,曾经光艳动天下,这孩子毕竟才十六岁,比之公主,还是有些稚嫩。”
在他看来,二人虽非一模一样,到底有五六分相似,不必滴血认亲,也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公主的女儿。
至于岑治——
“父亲,她那养父,可要动手么?”薛崇征询地问。
定国公摇头:“到时候,把他交给陛下吧。”
“若真是他谢云怿,废太子乱党,圣上是一定会杀的,又何必脏了我们自己的手,得罪屋里这一个?”
他有预感,岑樱还会有大用处,是颗牵制圣上牵制太子的好棋子。比起杀了岑治将人得罪完了,还是笼络着为好。
*
五月初七,端阳节后的第二日。
公主忌辰既至,圣上又如往常一样住进了上阳观里,再一次为皇妹举行了招魂仪式,只可惜,仍是以失败告终。
“看来,永安还是在生朕的气。”
“都这么多年了,一直不肯与朕相见。”仪式既毕,皇帝颓然坐于蒲团上,看着屋外已然繁花落尽的樱树,对身侧的定国公感慨。
这是株三百岁的大樱花树,本长在裴家、公主出降后的住所前。加之她幼时即是因此树与驸马结缘,因而酷爱此树。
裴家被卷入废太子谋反案后,六百年的望族几乎被屠了个干净,园宅也被封锁了起来,自然也包括眼前的这株樱花树。
是三年前,皇帝将花树移栽入此观之中,以期能引故人入梦。
三年过去,花树依旧生机焕发,春日繁花灿烂,如吐云霞,夏日蓊郁茂密,亭亭如盖。但皇帝却依旧一次也没能梦见公主。
“陛下请恕老臣多嘴。”定国公薛玚小心翼翼地进言,“公主幼年最倚仗您这个皇兄,裴庶人究竟是外人,不会因之记恨您的。”
“是啊,她幼年同朕最是要好,可惜后来就都变了。”皇帝叹息着说,“就因为朕杀了她的丈夫,她便执意要与朕决裂。这么多年了,先帝与太后都曾入过朕的梦,她却一次也不肯来见朕。”
“老臣近来也在研习方士之术,略有所得。”定国公话锋一转,撩袍跪下,“还请陛下赐臣这个恩典,允臣一试。”
“哦?”皇帝蹙眉看他,眼神玩味,“你这老家伙又要玩什么花样?直说便是。”
他二人少年相识,偶尔皇帝也允他玩笑。定国公呵呵一笑:“请陛下随老臣来。”
皇帝遂同他出了宫,去往位于崇福坊的道观崇福观中。此观原是定国公府的宅院,因皇帝信奉道教,遂舍宅为观,用以供奉三清。
来到主殿,薛玚请皇帝安坐于帷帐之中,另在大殿中央设了方巨大的青铜蟠龙纹熏炉,四旁坐以铜铸四兽,以素纱屏风与帷帐隔开。
“老臣要点香了,请陛下先闭上眼。”
屏风后的定国公说道,继而将炉中设置的蘅芜香一一点燃。
四面门窗都已紧闭,幽深宽阔的大殿一瞬幽暗如长夜,只余正中的两扇门扉微微开启,漏了些许天光进来,似是碧落银河泻下的神光。
俄而香雾起,清冷幽香的白雾在屋中缓缓流动,被天光所照,愈发弥漫若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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