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3300)
深夜,应苍林一个人去了阳台吸烟,他没有多大的烟瘾,但他现在需要一些东西保持清醒,同时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酒店建在高处,阳台对着背后的山,黑夜里连那些绿影里似乎都要长出东西来,偶尔开来车,远光照出树枝上鸦羽的影子,又飞快淡去。
黑暗里只有一点火光明灭,应苍林松了袖扣,领口开了小半,斜叼着烟,借着身后窗户里的灯,翻着手上的剧本和资料。
他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天光也转凉,阳台的玻璃窗终于再次打开,窗帘被风吹起一角,然后又安然落下。
从第二天,应苍林就开始了给应白的私下辅导。
一直绕过没拍的剧情,是应白所饰演的女主角陈之宁被强奸的戏份。
为了规避审查的风险,强奸戏份并不会拍得太露骨,而且这是女主角性格转变的关键点,所以重点放在了事情发生后人物心理的变化。为了剧情的说服力,林导花了些笔墨在陈之宁的煎熬乃至于在心理阴影的驱使下在滑向黑暗边缘的挣扎。
伟光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堕落与挣扎,才是最富有戏剧张力的。
林导甚至刻意放大了对陈之宁阴暗面的表现,这种情节设置为人物的转变提供了充分而足以令观众理解、共情的理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成为了在保持整体基调正面的前提下,展现人性挣扎和复杂性的一颗绝妙的棋子。
这也是对应白挑战最大的地方。
她需要不断地从内建立人物,需要在每时每刻沉浸在一个受害者的心理中,需要不断地剖析和拥抱痛苦,需要去放大从中产生的每一点负面情绪。
应苍林的到来让她的精神好了一些,就像久病的人回光返照,可她的大脑和身体依然无法完全适应。
这体现在当林导再一次试图重拍这场戏的时候,应白虽然没有再喊卡后推开共演者跑去厕所吐,可她的表演依然没有过关。
陈之宁在此时最直接的情绪应该是恐惧和绝望,而应白的表演有太明显的厌恶和自我厌恶,以及试图封闭这种厌恶的逃避式的自暴自弃。
女主角陈之宁是名校毕业后一路顺风顺水的新人律师,有能力有志气也有热情,她的这种性格在与老油条刑警张千相遇后,成为了既彼此针对也暗暗欣赏的关系。
而女主角之所以遭遇这种事,也是因为在更深地卷入案子后,被与犯罪集团勾结的警方上层迷奸并拍下照片加以威胁。
按照更为理性和正确的逻辑,此时的情节应该是陈之宁在挣扎过后,不惧威胁,依然将找到的线索告知男主角,共同克服难关。
但林导选择了更为现实主义的处理,陈之宁是一个在相对简单的环境里成长的富有自信的女性,可这份自信在事发后成了煎熬她的利器,她无法面对周围舆论对她可能的苛责,而几次试图坦白的努力,也在成功之前就被察觉和报复。
她在绝望之下选择了妥协,将找到的线索交了出去,甚至被迫配合他们销毁了其他一些线索,可这样的选择过后,她反而陷入更深的厌恶和挣扎当中,最后在这种情绪中自杀未遂。
男主角同样也被相应设置成了这样复杂、懦弱又矛盾的人物,他在事发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直到女主角自杀未遂,才成为男主角真正转变的导火索。
故事的最后,照片被销毁,勾结的上层也死于混战当中,但由于女主角宁愿认罪,也不愿意说出照片的存在,另一方又已死无对证,无法提供她是被胁迫的有力证明,因此她因当初毁灭证据的行为,被判入狱。
这样的剧情设置,微妙地蕴含了一些对所谓光明与正义的讽刺,尽管罪恶得到了惩罚,可正义一方也早已面目全非。
当你在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好在不管是为了过审,还是为了社会良序,结局时总算保留了一抹暖色,张千站在春天的一颗柳树下,等着陈之宁跨出那道门。
这样的故事,演绎难度自然是大的,因此导演也以为应白是进入角色太深,以至于影响了自身心理状态。
真正的艺术导演,对于这样拼命的演员,自然是或多或少多一份宽容的,因此林导尽管骂得厉害,却还是一边让应白好好放松调整,早日进入正确的表演状态,一边再次调度顺序。
应白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接近精疲力竭,身体上和心理上双重都是,她进去便摔了门,可一只手有力地撑开了门缝,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应白不想说话,也没力气阻止她,只想一头倒进床里到天明,如果有酒就更好,她就能稍微睡好一点。
但应苍林比她快,俯身在床边,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蹲了下来,将她半圈进怀里。
他的一双眼睛再没有半点遮掩,担心和诚恳全写在里面,认真地问她:“你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应白整个人一下子竖起了防御,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无力而放弃的状态,如今便像鼓起全身仅剩的怒气,保护着自己。
可应苍林这次没心软,也没让步,非要问出答案。
“你究竟害怕什么?我原来以为你只是厌恶这件事,可今天我亲眼见了,才发现你厌恶的不只是这件事,你甚至更加厌恶被害者这个身份,是吗?”
她应激一样颤了起来,死死咬住嘴唇,眼睛空无一物地望着地下,当应苍林再次试图触碰她时,应白甚至剧烈地甩开了他。
应苍林也咬紧了牙,非要把她抓住,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情绪也再不能掩饰,逼问一样,冷酷无情地继续追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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