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拍拖男女,又同住一间屋,二十岁青年的旖旎遐想自然难以控制。
周嘉和每日夜晚煎熬地搂着怀中女友,小心翼翼地等她睡着,辗转难眠。更近一步的亲密不是不想,但他很懂阿朝,她是个想要什么就会直白讲出来的性子。
他只要默默等着就好,她只要勾勾手,他就是她忠诚的小狗,做什么都可以。
只需要等她想要的那一天。
而且他也不想在这里。如果可以大胆幻想一下,他希望最好在一个有充沛阳光的干净房间,环境柔软舒适,地上铺满玫瑰花瓣。
最后,她勾勾手指,他会乖乖把自己交给她,任她处置。
周嘉和将脑袋埋进怀中人的发丝里,亲亲她的耳尖,心里满是对未来美好又离奇的设想。他想再努力一点,把最好的给她。
最近捕鱼卖了一些钱,很快档口可以接着开起来。无论如何,两个人一起存钱,总有机会走出城寨。他大体知道外面的一间体面房屋昂贵,还没有具体的概念。
以前从来没有敢想过的事情,也在心中生根发芽。他想在外面城市中拥有一间房屋,不是唐楼,不是寮屋,最好也不是公屋……
做梦才敢想想,如果能发大财,买下一间明亮高层公寓,该有多好。
做起这等难于登天的白日梦,才比较容易睡着。
中午休息时分,阿龙来喊人,特意学会敲门才讲:“阿和,阿姐,我阿妈张罗一桌菜,晚上一起吃。”
自从阿龙一家知道周嘉和与顾今朝正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比阿龙自己找到女友还要高兴。
五点多时,顾今朝也特意早早关闭诊所离开。
从前不知道人和人之间,会有这种难以言说的连接。她一直不能理解,阿龙一家与周嘉和究竟算是什么关系。按阿和的说法,很久以前他们都是住在同一处的邻居。只不过后来,阿龙一家开士多,赚钱多,搬走买下现在的二层铺。
顾今朝思来想去,大体明白,是曾经在同一个据点一起生存过的同伴。但仍然很难理解,萍水相逢,再无利益瓜葛,竟然还会长长久久一起往来。
阿龙一家似乎并不图什么回报,周嘉和一穷二白,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他们。微渺善意,一饭一食之间,好像并未计算得很分明。
小小一张矮桌,炒了几道家乡菜,据说阿龙一家祖籍福建,从前也是飘洋过海而来,在这里扎根定居。
人人桌边开了一罐啤酒,周嘉和给顾今朝面前换了一瓶汽水。
他们有说有笑,顾今朝又觉得像在旁观一场人间百态的胶片电影。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就好像要将她也拍进荧幕里,当一当电影的女主角。
顾今朝冷淡的脸上也开始浮现一点点笑意,她咬着吸管,听阿龙讲,“小飞龙汽水,超级好喝!一定火爆全城寨!”
阿婶嘴碎,不停地讲,“阿和以后要成家,我们帮你张罗。你爸妈在天之
灵也会高兴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大家都一起帮忙。只要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好好的,一起过日子……”
阿叔话少,也揽着周嘉和的肩膀,碰了碰啤酒罐,像个长辈一样叮嘱他,“你们年纪轻轻住在一起,阿叔也不好讲什么。总之你是个男人,做事都要负责任,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人家女仔愿意才可以。”
这种模糊话语,顾今朝其实完全听不懂意指什么。但阿和完全融入其间,认真回答:“阿叔放心,我懂事的。”
一种新的认知从这里铺开,在这间小铺生长出来。尽管有很多话语,顾今朝听不明白,但她好像渐渐认识到,这些热气腾腾在城寨生活的人,也是这个地方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这些人之间,似乎有天然的透明丝线连接,就算他们离开最初一起生存过的据点很久,也还留存下一种互相信任的奢侈关系。
她没见过这种奢侈关系,无法形容。
如果观测手表,会发现这样的一餐,无意义的对话很多,会花掉整整一个小时。
对生活在末世的人来讲,不光物资珍贵,时间也同样。与人东拉西扯的闲谈,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一个小时,无异于在浪费宝贵生命。
但今日,顾今朝竟然没有感觉到如坐针毡,没有感觉时间流逝如此痛惜。甚至,觉得这样的时光可以再长一点。
繁华的旧世界里,也许就应该是这样,时间不用争分夺秒,也有真诚、无所图的人陪伴左右。
时间指向七点钟,顾今朝还是站起身,决心要走。今天她需要出城寨,去见陈雪莉一面。黑医和亨通医疗口罩男的那段对话,让她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末日世界,如果有人在谈论一桩以生命为筹码的交易时,才会提起血液型号和质量。人体身上的每个部件都可以成为商品,这应该是重要线索。
说明去向,周嘉和执意要跟上,顾今朝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带上他一起。
只因为他可怜巴巴地望她,小声讲,“我可以等在外面,等你们聊完。”
他现在越来越会黏人,手心捏着手心,他轻轻晃一晃,“阿朝,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阿龙直直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好腻啦你,快走快走,我要酸掉牙齿了!”
顾今朝心软下来,骑上单车带他走了。
现在城寨中路线已经十分熟悉,轻松拐绕,不需要周嘉和贴着她身子指路。但周嘉和还是紧紧贴上来,将脑袋肆无忌惮地靠在她肩膀,双手也紧紧环住她,丝毫不怕别人目光,不觉羞涩。
他是阿朝的男朋友啦,幸福!
陈雪莉的住所在油麻地附近,出了城寨,城市的光鲜扑面而来。
尽管城市中也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建筑,公屋唐楼交错穿插,鸽子笼拥挤地布排在天空里,但终究与九龙城寨不同,它们没有那萦绕城寨中的黑暗气质。
单车在一栋光鲜高楼前停下,大厦内部出入都需要安保确认,拨通住户内部电话,
顾今朝寥寥说了几句,才可以带着周嘉和进门。
一路踏入电梯,体验新鲜。周嘉和从来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大楼,对生活的希望盖过自卑。他想,以后也想买这样的公寓,和阿朝有一个自己的明亮居所。
踏入房门,陈雪莉一看小情侣手牵手,像是一刻也不愿分开,笑了笑大手一挥:“欢迎,去沙发上坐一坐吧。怎么样小今朝,追男朋友成功了,要开点酒庆祝庆祝吗?”
周嘉和脸红了起来,顾今朝却认真回答:“成功了。”
这间公寓里还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那天被他拉住救下的女孩,竟然住在了这里,也跟他打了个招呼。
陈雪莉留他们聊了一会,顾今朝看看手表才说:“阿和,你先出门一会,关于案件,我有话要和Madam陈私下讲。”
周嘉和乖乖松开手,告别走出门。
他就站在楼道之间,站在这么高处俯瞰城市。这栋高楼的公共区域也十分宽敞,巨大的落地玻璃隔绝在此,被保洁人员擦得透亮。
这是一个生活在九龙城寨的青年眼里,从未有过的梦幻视角。
夜幕降临,外面的霓虹灯星星点点亮起。这座城市是如此拥挤又热闹,车流在狭窄街道上奔流不息,人们走走停停,步履不停。
陈雪莉觉得将一个人晾在门口不太好,便拎起呼机打给搭档梁柏谦,开口便道,“梁Sir,你来我家门口带周嘉和出去逛逛,聊一聊吧。你最近在帮忙维持拆迁的事,不是有很多困惑吗,刚好逮着一个土生土长的九龙城寨居民聊聊看,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梁柏谦得令,风风火火就出发过来了。
周嘉和被梁Sir带走,说是等门内的Madam陈聊完了就会把他送回来。
他们二人并排走在油麻地热闹的街巷中,看人声鼎沸。九龙城寨居民绝对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能与警官这样的人上人,并排走路聊天,尤其是最近这样的尴尬时期。
大井街上每日有抗议,警官与居民天生在两个不同阵营,互相视作仇人。周嘉和难免也会这么想,但是梁Sir在他心中又不同。至少他觉得梁柏谦不是坏人,只是立场不同。
梁柏谦开口真诚地讲,“阿和,其实你最近也经常能看到我出现在那条街。工厂的清拆工作很难进行,警署经常调派我们过去维护秩序。我只是履行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太理解为什么居民都闹得那么凶。”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清拆,只有我小时候,阿公阿婆的老屋要清拆,我记得那些居民还都挺高兴的,毕竟会有一笔补偿。”
周嘉和没指望过外面的人能够理解,但他相信梁Sir没有恶意,也愿意讲出自己的看法。
“梁Sir,九龙城寨是我们的家。好多人从出生就在这里,一切都习惯了的,怎么会轻易舍开?再讲,工厂里的人很多人指望着开张赚钞票养活一家人,一日不开张,就没有钞票,他们当然会难以接受。”
梁柏谦更加不理解,“这些天我和Mada
m陈也去城寨为了案子走访不少地方。讲实话(),嵎馟?葶??佗荘衟?㈩()_[()]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地上到处是污水,生活在环境这样差的地方,居民不更应该希望给家人过上好点日子,搬出去,去一个正常的街区生活吗?”
周嘉和停下脚步,望见面前一大片居民区,虽然每格窗户也都十分拥挤,普通人在外面住的也不是明亮住宅,一人可能也只有少少面积可供活动。但是安全干净,没有电线交缠,至少看起来很像是人类群居的地方。
他感慨道:“梁Sir,谁会不想住更好的地方呢?但大家都很穷,一旦出来,也许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而且……”
他转过头,深深看着年轻警官,明明年纪差不了太多,但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从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梁Sir,就算城寨中有人发达,可以在外面买楼居住,也不会愿意看到城寨被强拆。九龙城寨是我们的家,可以主动离开,但也不愿意任何人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将家园拆成废墟。”
“很多人没有香港身份,在这里才能活下去。也有很多人,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一无所有,若没有城寨收容,他们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还有很多人在城寨里住得也蛮好,你一定很难相信吧,城寨里也有不少过得不错的人,开店,有自己的生意。一旦拆走,出了门,不知自己一辈子该怎么活。”
梁柏谦陷入深深震撼,他还是很难理解那些居民不要命地抵抗清拆的执拗,但是似乎能慢慢理解一点点。
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拥有的救命稻草,是那么重要。九龙城寨和其中错综复杂的居民关系、生存生态,密度极高的居住面积,似乎就是很多人命中抓住不愿意放手的救命稻草。
若有人来夺,便如生死之争。
周嘉和看梁柏谦沉默,苦涩地笑了笑,开玩笑般讲:“梁Sir,你大可把我们看作咬着一根骨头的疯狗。且不说现在还有很多人饿肚子,就算哪天吃饱了,想从狗嘴里夺走那块骨头,也是要和你们拼命的。”
梁柏谦感觉自己受了极大震撼,随后伸手揽住周嘉和肩膀,“我大概能懂一点点了。很感谢你跟我讲这些,阿和,如果有哪一天我站在你的对立面,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一定会努力平衡过程里的利害关系,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居民的利益……”
周嘉和很清楚这都是空话,为了违抗清拆吊死的几个阿公口目狰狞的样子,历历在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场纷争,虽然暂时没有硝烟,但对立两方的人,永远不可能平等地为对方着想。
“梁Sir,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很感激。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警官。”
只要有这一点点善意,对他草芥一样的生命来说,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尊重,很感激了。
房间内,顾今朝完整誊写出了窥视到的对话。
这桩案件已经与许乐恩息息相关,由于她强烈地表达了意愿,要站在陈雪莉这一边帮忙破解案件,陈雪莉也允许
() 她参与。
看到熊猫血,许乐恩顿了顿,勇敢地说:“我就是Rh阴性血型。”
顾今朝了解这个血型,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因为在人群中非常稀有,一旦需要大剂量用到这类血型进行输血等操作时,会非常难得。物以稀为贵,在末世,稀有血型的价格也相当昂贵。
看来犯罪团伙在九龙城寨大量廉价收血,和这个有关。
陈雪莉感觉头疼,“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又抽血,又直接带走好多人,生死不明。”
她想起一些案例来,富豪做事总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神色复杂地看向许乐恩,严肃问她:
“许小姐,你老实讲,你有什么疾病吗?有没有可能,你父亲兄长,为了医治你的疾病,才大量收集穷苦女孩的血液,试图找到Rh阴性血型和你匹配?”
“我还用了一点点小小手段调查,报案你失踪的人,正是你的父亲。他到底想做什么?”
许乐恩连连摇头,反倒说:“结合你说的,我反倒觉得,他好像想找到一个人代替我。”
陈雪莉皱眉回想,那一则发给警署的寻人内容,大多描述外形,和简单特征。如果一切都模糊匹配,又能找到一个同样血型的女孩,确实可以在某些方面以假乱真。
陈雪莉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难以置信地问出来:
“他们是不是很爱你啊?为了让你不再遭受心理伤害,找个替代品替你去结婚?”
许乐恩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如果我是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每天想死?而且,和我结婚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他父亲……是侵犯过我的人,他能认出我。”
在人伤口上撒盐确实难受,陈雪莉为了分析犯罪者,经常经历这样的时刻,此刻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算了,如果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也没必要大费周章。”
顾今朝倒是见过末世一些残酷人体交易,根据一些经验,提出一点见解。
“有没有可能,他们在制作一些生物制剂,或者器官倒卖。”
“为什么只对女性下手?”
顾今朝淡淡提起一些末世交易,面不改色地举例:“女性有生育能力,有可能存在代孕产业。胎盘,造血干细胞,都是稀有资源。”
陈雪莉知道世界上会存在这类犯罪,但理所当然地认为发生在此刻,繁华大都市的,不可能是这类案件。
“如果是富豪想代孕,何必大费周章去犯罪?国外有很多贫民国家,代孕合法……尽管这不道德,但他们完全可以去合法地达成目的……”
顾今朝只是低垂下头,沉默片刻,眼前浮现了温雅琪的脸。明明很漂亮,很生机勃勃,却让人看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低声说:“可能……在他们眼里,九龙城寨的女孩,人命不算人命,只是廉价的耗材吧。”
陈雪莉震惊地看着顾今朝,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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