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生活,她不害怕,也不厌倦。
与从前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个需要隐瞒的人。
阿和……
她生出一丝微妙的犹豫,她既不想欺骗他,但也无法告知他真相。被命运洪流推着,她在这条路上已经由着自己本性选择,走得越来越远。
她不是一个甘于慢慢从底层一点点重来的人。她有能力,她无法放弃这些危险又迷人的机会。
她永远是那个残忍的,冷酷的,危险的66号,这一点,再多的柔情,也无法改变。
她决心用光明的一面,面对阿和,将自己的黑暗面隐藏。就像她曾想动手杀了他这件事,她将永远卑劣地隐瞒他。
这一餐她认真品尝。
顾今朝几乎再次回到被食欲支配的时刻,她机械地吃东西,不知疲倦,不知饱腹,将一桌撑场面的菜肴全部吃完。
她准确地报上一张银行卡号,并强势地谈出条件:“从什么时间开始正式伪装?第一笔款项什么时候可以到账?”
许乐杰当场为她开出一张大额支票,对这个贪心的女人,一边厌恶,一边又充满了计划成功的期待。
“下个月开始,在订婚宴前三天,我会找人通知你。”
生意谈得十分顺畅,顾今朝手中捏着支票走出这间餐厅,再回过头望去。
九龙塘的豪宅区,幽静雅致,这样的地方,大多数人出生时若没有,便一辈子也没有。树木花草被园丁修剪整齐,每间别墅都隐藏在美丽的花木院子之中,像一间间世外桃源。
任意一间别墅内狭窄的佣人房间,都比九龙城寨中最好的房屋要宽敞明亮,有方便的水电和完备的设施。
这两处地方在地理上只相隔不足十公里,步行即可到达。
同一片天空下,贫富差距如同断裂的冰川两侧,相隔巨大的海浪与地裂缝,永生不可跨越。
顾今朝转过身去,时间还早,她会将这张支票兑换,存入账户。然后去购置一间公寓需要的基础家具。
单车骑行经过这座繁华城市的日常街角,热闹又喧嚣。她在明亮家具商场订下漂亮光洁的柜子,美丽结实的铁艺床,薄如蝉翼的纱帘……
顾今朝认真对待她的光明一面,她会努力,将更多的时间投入这能见得到日光的一面。
在旺角花墟,买下一束花环。
() 圣玛丽安娜医院内,阿婶已经被医护扶起,坐在病床上静静等待出院。
因为伤在头部,她的头发在做手术前已经被全部剃光。
顾今朝沉默地将花环戴在阿婶光秃秃、有着狰狞缝合伤疤的头上。
阿婶笑眯眯望她,明明已经失去了记忆,但却也会偶尔记得只言片语。
阿婶其实并不认得顾今朝了,只是乖巧地戴着花环,念念有词:“今朝簪花……今朝漂亮。”
顾今朝眼角酸涩片刻,很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再次烟消云散。
她扶起阿婶,要求医院提供一辆车子送她们回去。
已经约定成为这间医院的飞刀医生,院长亲自批准,便有一辆保姆车将二人装装载,向九龙城寨飞驰而去。
顾今朝看看手表,刚刚好,到城寨时,正是中午十二点。
她难得极为有耐心地扶着阿婶下车,手中提着恢复用的药物,一步步缓慢朝着城寨内走去。
路上有股浓浓硝烟味道,顾今朝敏锐地闻到,但她来不及再去探究,需要先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婶送回家。
阿龙家的店铺处于热闹街口,好不容易将阿婶送回,她踏出店铺,才发现,不远处,浓烟滚滚。
九龙城寨内很少起火,这里的人口密度太大,只要稍微冒出一丁点火星,都能很快被人发现扑灭。
因此尽管建筑密度极高,垃圾漫天乱放,也仍然从未发生过大型火灾。
顾今朝本能地感觉不妙,喊了阿龙几句,也并无人回答。这条街上的商户今日大多关门不做生意,反常得离谱。
她本能地朝那股浓烟走去。
不过几十秒时间,巨大的爆炸声从前方传来,一股热浪从狭窄街巷中喷涌而出。
顾今朝见惯了爆炸,下意识地蹲下,滚落在一旁的铁皮之下,捂住口鼻。
不是威力很大的专业炸/弹,她很容易判断,是自制的家伙,杂质很高,如果不在中心爆炸区域,伤害不会很大。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会贸然冲进火场。
但她在火光中,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是那么熟悉,她日夜与他耳鬓厮磨,抱在一起。
顾今朝猛然站起来,手心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嘉和怀中死死抱着一个耷拉着的身体,几乎趔趄着从热浪中奔逃爬出。
顾今朝走上前去,隔着浓烟与模糊的热浪,看见周嘉和绝望又焦急的脸。
巨大的爆炸声会使人一瞬耳鸣,很难听到声音。
顾今朝大声喊:“阿和!”
周嘉和望到她,眼睛里拧出泪来,“救救阿龙,救救阿龙……”
周嘉和绝望地哽咽着说:“他昨日灌醉我,自己一个人来……”
他怀中的阿龙已经昏死过去,少了一只手臂,身上正在大量出血。
顾今朝果断地拉过他,撕下衣服布条,迅速将大动脉出血点紧紧扎住。
周嘉和绝望地看着她,想解释什么,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今朝将他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大声对他喊:“用呼机,打这个司机电话,让他留在城寨门口接应!”
她毅然站起来,转身决心冲进火场。
“等我,我去找他的残肢。”
四处是崩溃的人们,横飞的血肉,断裂的残肢。
像是回到了从前末日的炼狱。
人群四散奔逃,在热浪中躲避哭嚎。
只有顾今朝一个人用衣服捂着口鼻,逆着热浪前行,她冷静果断,没有一点害怕。
她不是一个具有多少同情心的好人。
她想起那些年,在多少残肢横飞、血肉模糊的场景下,她冷漠穿行,只管自己,从未理会过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
但今日不同。
她的冷酷不知被什么改变,她突然想起昨日阿龙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她突然想起,这样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一个她连大名都不记得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曾笑盈盈地递过一瓶冰凉汽水,对她热气腾腾地说:
“阿姐,小飞龙汽水,超好喝的喔。”
在昨夜望着周嘉和的忧郁侧脸时,她还在思考,为何,这座老旧城寨中,贫穷的人,总是抓着这些并不愉快的困苦生活,不愿意放手。
她从未理解过他们一丝一毫。
这一刻,她仍然没能够理解。
但她只是知道,她必须找到那截残肢。
她必须让那只手,还能自如地捧起一瓶汽水递给她。
必须让那个昏死过去的人,还能笑盈盈地喊她一声,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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