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培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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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要离开镇子,许塘还觉得像梦一样。

周应川的神色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甚至那些行李就像是他早就收拾好的,区别只在于是今天拿出来,还是等两天再拿出来,许塘甚至还听见周应川在问王叔,店里的货那边出价怎么样…

他之前就在计划着离开这里了。

许塘不擅思考他们的未来,等着王成斌去借车的时候,周应川打断了他的思绪,喂着许塘喝了小半碗粥,半个鸡蛋,剩下的周应川吃了。

嚼着鸡蛋,许塘还一愣一愣的,多年后他再次想起这一天,应该都是还有些诧异的,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平静的早上,周应川带着他离开了生活了十九年的榆溪。

不过这也很符合周应川的性子,他做什么决定从不会重声急响,大宣旗鼓,相反,他就像黑夜里一条安静蛰伏的鳞蟒,一但是他决定要做的事,必然在心里从前到后的思虑每一步,直至吞象。

不过许塘偶尔也会感叹,比如多年后他也曾问过周应川,问他如果当初没有赵正生和叶红霞闹得那一场,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早的离开

周应川只是低头吻了吻他,说早晚都要走的。

王成斌这次找周应川,是他那个分厂长表哥的意思。

“应川,我就说你小子肯吃苦,脑子又灵,肯定有大出息,这不,就靠你上次核对出不少问题,一下子就被我哥给瞧上了,你不知道,我昨天拿给我那个表哥看,他眼皮子当场都跳了,问我你愿不愿意去他厂里,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虽然培江建市的历史不长,但怎么也比一辈子窝在穷镇子里强,王成斌也替周应川高兴,他揽着周应川的肩,低头说:“叔把你当自己人,我跟你说,我估计八成是我哥信不过原来厂里的那个会计,听说是长海主厂那边调过来的…你这回去了,跟谁一事儿,得心里有数,知道不?”

周应川点头:“我知道,王叔。”

王成斌知道周应川这孩子一向靠谱,他拍拍他的肩:“好小子,应川,你好好干,别看那是个分厂,但背靠大树,以后待遇肯定不差,你以后要能留在那儿,你妈在天上也替你高兴…就是辛苦你又要复习又得做事。”

“没事叔,我习惯了。”

王成斌也知道周应川不容易,一个家里,就他一个健全人,又早早就死了母亲,能好过到哪儿去?

“行,我借了车,刚好要去市里的五七市场拉版样,顺路捎你们过去。”

王成斌借了辆农用三轮,他昨天才从市里回来,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只是看周应川锁上了五金店的门,把钥匙给他。

“你们兄弟俩真没见过分开的。”

他把钥匙和自己的裤腰上的那串栓一起,看见周应川牵着许塘的手。

“王叔,大黄可能也得麻烦你照顾了。”

“成,一条狗,多大点儿事,下午我让你婶子牵回家去,盘店的事儿要是有消息,我也跟你说…”

过年客车停运,周应川把收拾好的包袱放上车,虽说白天出太阳了,但三轮后头四面敞着,也没个挡风的。

许塘不舍地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被周应川抱着上了车,周应川背靠着铁栏,让许塘坐在他前头,把家里最厚实的棉大衣裹在许塘身上,从头到脚的裹严实了。

柴油机发动的动静很大,许塘察觉到车动了,他整个人被周应川护在怀里,以至于外头呼啸而过的冷风,好像都离他很远。

他想伸手摸摸周应川的耳朵,被周应川察觉:“别伸出来,外头风大,好好放进去。”

周应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许塘不动了,他小脸贴着周应川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能听得懂周应川的心跳,没有视觉,他很多时都是依靠心跳声来想象周应川的情绪。

真的要离开家了吗。

许塘的心难免跳动的有些快,有些慌,可耳边周应川的心跳是却一如既往的稳静。

不急,不乱,就仿佛跟着他,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是真的值得慌乱的事,昨晚那对夫妻的厮打与谩骂不是,眼下他们的离开也不是,这让许塘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敞开的后车兜寒风猎猎,路途颠簸,周应川抱着许塘,闭目养神,脑中盘转着下一步的打算。

留在培江,赚到足够的学费,这是第一步,其实那天把账目交出去的时候,他就猜到王叔会回来找他,一个厂子的账目…就像一张蜘蛛网,虽然那天他只是窥得一线,但顺着这一线,已经足够撕开一道口子。

甚至从那些账目的细枝末节里,他隐隐觉察牵扯不会小…

思索了一会儿,他脑中已有雏形,昨晚赵正生和叶红霞的事早早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从小的事情就很多,要帮母亲的忙,要照顾看不到的许塘,要养家,要想法子赚钱,挤时间自学…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真正能休息的时间很少很少,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要去想怎么做,他从不会为任何不值得的事浪费心力和时间。

“周应川,你听到我说的吗?为什么你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怀里的许塘想与他说话,小脸也从大衣里探出来。

“惊讶什么?”

周应川拢回思绪,将棉衣又往上拢了拢,可周遭刮过的风声,发动机声混杂在一起,太吵了,许塘又往上拱出了脑袋:“不要了…你盖着我,我听不到你讲话。”

大衣的长度有限,折腾了上头就盖不住脚,周应川怕他喝着了冷风,蹙起眉,拍了下他的背:“乖一点,非要现在讲?”

许塘点点头。

他还点头,周应川无奈了,许塘见周应川不帮他,自己摸着冒出来,一瞬间,耳边像被灌进刺骨的冷风,人一下子就被寒风袭透了,脸也吹的生疼,像被刀子刮似的。

许塘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头”这么冷。

可周应川却一直都在外面。

颠簸的后车兜,许塘的睫毛都被寒风吹的上下翻飞,颤颤儿的掉了两根儿,周应川轻笑一声,用手抹掉他脸上的眼睫。

“舒服了?越来越不听话…”

“周应川,你的手好冰…你是不是好冷?”

“我不冷。”

周应川护着他的后脑,于是那些寒风很快地再次消失了。

“再睡会儿吧,你昨晚就没睡好,一会到了再听你讲。”

确实,昨晚那么多人折腾到半夜,许塘没什么精力,他又窝回了大衣里,等再一睁眼,他们已经到了培江市里。

周应川扶着他下了车。

厂子里留守的保安和王成斌认识,回去叫了人,没一会,厂楼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王成斌一看见,跟周应川说:“这就是我说的厂里那个何会计。”说完了,他就招手了:“何会计!这儿!”

“这是周应川,我老家的侄子,做事细致的很,你跟我哥说声儿,人我给他带来了啊。”

被叫做何会计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王厂长已经跟我说了,前段时间我家里有事回老家了,厂长跟我说他叫了亲戚帮忙,今天见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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