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十分漫长,又好似很短。
赵小宝醒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懵,她头顶呆毛竖立,胖乎乎的手指挠着脸上被蚊虫叮咬出来的红疙瘩,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阵阵痛苦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贺瑾瑜背着手念。
“人之初,性本善。”五谷丰登喜跟着念。
“性相近,□□。”
“性相近,□□。”
“苟不教……”
“金鱼,不叫的狗咬人可疼了!”喜儿咋咋呼呼嚷着。
他每次读到这句话时都很想插嘴,为啥书里还有狗啊,不叫的狗咬人真的很疼!他两瓣屁股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满脸写着不想念书,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想和二癞他们去山里掏鸟蛋。
贺瑾瑜见他坐不住,肃着小脸认真道:“喜儿,你把这几句背下,今日的功课就算完成了。”
“我背不下。”赵喜一会儿挖挖鼻孔,一会儿挠挠屁股,昨儿他都和二癞约好了今日要去山里耍,谁知道一觉睡醒他娘就让他读书,念了一早上也就记住一句“狗不叫”,“金鱼,你可是阿奶的侄孙,我们舅爷是个泥腿子,他哪有本事供出个会念‘狗不叫’的孙子?金鱼,你别教我们了,我们不能学这个,若是叫村里人听见,他们会怀疑你的。”
王氏娘家在很远的地方,她只有一个大哥,早年和嫂子合不来,家里的侄儿也不亲她,爹娘去世后,她基本就不咋回娘家了。也就大哥去世那年回去过一次,后来再没往来,连娘家有几个侄孙都不清楚,给贺瑾瑜安排这个身份,也是因为村里没有姑娘是从她娘家那片嫁过来的,只要她咬死了,贺瑾瑜就是她侄孙。
但这个侄孙不能识字,不能念书,更不能太像城里人,不然村里人一定会怀疑。
王氏端着一碗水煮蛋从灶房出来,闻言脚步一顿,她只想着让家里的孙子多学几个大字,竟是忽略这茬,忙道:“快快散了去,都别坐在院子里了。”村里人进山砍柴喜欢走他们屋后这条路,若是被人听见,问东问西不好解释。
“阿奶,我们这就散!”赵喜顿时像得到自由的鸟儿,一蹦三尺高,拉着坐在他旁边的赵登就往村里跑,读书实在太难了,左耳听进去,嘴里念出来,都没在脑子里留下过个夜,念书还不如进山抓几只兔子实在。
五兄弟没有一个想念书,跑得比谁都快。
贺瑾瑜第一次开课教学就以失败告终,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阿奶,瑾瑜就是这么启蒙的。”
王氏听闺女在屋里喊娘,她扭头应了一声,笑着对他道:“好孩子,你这几个哥哥与你不同,他们没那个脑子,咱家也不指望他们能读出个名堂,你私下教他们认上几个大字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至于他们能学成啥样,全看他们自个,你心里不要有负担。”被碗烫的暖洋洋的手掌摁着他瘦小的肩膀,她往前轻轻一推,朝跑出院子的赵小五喊道:“把你弟弟带去村里一起玩儿,
多跑跑对身体好。”
贺瑾瑜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踉跄两步,正欲说话,就被跑回来的赵小五一把拽住手:“走走走,趁着小姑还没起床咱赶紧走,不然待会儿要闹腾了。”
“我,我在家……”
“在家干啥?家里活儿用不着你做,走了走了,喊上二癞他们,我带你进山去玩儿。”
贺瑾瑜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跑,赵喜已经把二癞他们叫了出来,年初那会儿二癞还躺在板子上差点死了,后来吃了几副药,突然有一天就跟没事人一样睁开眼睛喊饿,给他爹娘喜得眼泪哗哗流,直呼祖宗显灵。
春芽和李嫂子比他醒的更早,村里人都说镇上的平安医馆抓的药吃了有用,周家村也有好几个被房梁砸了脑袋的人没能醒来。村里因为这事儿,心里都很是感激带着人去镇上抓药的赵大山,尤其二癞爹和春芽娘,还有大小萝卜,俨然已经成了老赵家的应声虫,在村里只要是老赵家开口说个啥,后头必然有他们应和。
尤其是昨儿,赵老汉他们去村里和村老们说事儿,下午就在村头大树下开了大会,村老说大山他们前阵子出了一趟远门,如今外头不安生,有流民作乱,叫大家伙多囤些粮食粗盐啥的,有讨人嫌的婆子追问他们出远门干啥,被二癞娘春芽娘李嫂子联手骂的快抬不起头,直说她管得宽,干她屁事!
二癞也和他娘学了个十成十,吴狗蛋对突然冒出来的“王金鱼”问东问西,二癞就摁着他脑袋骂:“干你屁事,王阿奶的侄孙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和小五他们一样,你不准再问人家咋来的咱村!”还能为啥,当然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呗,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来投奔亲戚啊?吴狗蛋和他阿奶一样讨嫌!
贺瑾瑜,哦不,现在应该是王金鱼了,跟在小五他们身后爬树掏鸟蛋,烟熏兔子洞,下河摸鱼,一身造得和乡下小子没两样。他虽然话不多,但显得非常合群,一起玩了半日,村里的小娃子很容易就接受了他。
接受村里多了个王金鱼。
…
赵小宝吃完水煮蛋,晃悠着小脚坐在床上发呆。
王氏觉得闺女今儿有些太安静,搁往日,她吃完朝食已经跑去村里寻春芽她们割猪草了,拿着个小背篓出去,春芽那孩子顺手给她割两把塞篓里,回来就很高兴。她忍不住问道:“小宝可是身子不舒服?哪里难受一定要和娘说啊。”
赵小宝摇摇脑袋,山脚下蚊虫多,如今才春日,蚊子就开始咬她了:“娘,小宝做梦了。”
王氏手头的碗险些没拿稳,自年前地动后,她就一直很关注小宝夜里睡觉,前段时日她和老大他们去府城,府城大乱这么大的事儿,大山回来也没说小宝有做梦,她都以为当初那只是一个意外,没想到她现在又说做梦了。
王氏抱着她就往屋外走,去了院子中央,远离的房屋,她才放心下来,急忙追问:“小宝梦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赵小宝挠着脸上的红疙瘩,痒痒她难受。
若不是娘千叮咛万嘱咐,日后做梦了
一定要告诉她,甭管是和小五他们满村撒欢,还是梦到吃糖葫芦,昨晚做的梦她都不想说呢。
梦里没有爹娘哥哥嫂子侄儿,只有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吵嘴,还有人被脱了衣裳打屁股,她害怕。
王氏心跳得厉害,粗糙的指腹摸了摸她脸上的红疙瘩,赵小宝立马觉得舒服了,她乖乖巧巧道:“小宝梦到了县城,那里围了好多好多的人,有人满街乱跑敲锣打鼓,有人嘴里嘀嘀咕咕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好多人都在吵嘴骂人,他们被官官抓起来打板子,还被关到了牢里。”
那什么诏书,她一句都听不懂,就算衙役用大白话说的,她还是听不懂,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知道“李将军”,从府城回来的路上,这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她记住了。还有“服役”,服役她知道,村里每年都有人去服役,有时是去修路,有时是去加固堤坝。去年三哥就去服役了,回来后人瘦了一圈,他还偷偷说上游的堤坝年久失修,根本防不住大涝,幸好最近几年雨水少,不然指定要出事。
别看他们晚霞村偏僻,但仅限于去镇上不方便,他们村外也是有一条大河支流的,只是他们处于下游,村里也没啥出名的产物,更下游的人比他们还穷,镇上觉得他们这片没啥通路的必要,多年下来,河沙淤积,走水路行不通,所以才会绕山路去镇上。
赵小宝懵懵懂懂说:“娘,哥哥又要去服役了。”
王氏皱眉,年年都要服役,这有啥可吵的?难道今年服役的地方十分艰苦苛刻?他们广平县的县太爷虽然不咋地,年年都有徭役,但多是修路搭桥挖沟渠等,最艰苦的也就是去年老三去加固堤坝,离家远不说,活儿还重,据说还吃不饱饭,小吏脾气还差,偷懒就会被抽鞭子。
除此之外,就是最让人诟病的寒冬腊月去清理淤堵的河道,县里有一条运河支流,隔几年就会征徭役去清理一遍,夏日里还罢,若是冬日,在寒冷刺骨的河里干一日活儿,双腿都能给你冻坏。身子受了损,一到下雨天腿脚就疼,老了更是路都走不了,只能摊在床上等死。
老三那个倒霉催的就轮到过一次,他们兄弟三人轮流服役,老三运气不好,回回轮到他都是苦役。好在那次是在夏日,虽然暴晒也不比冬日好到哪里去,好歹半个身子晒太阳,半个身子在河里,半冷半热也让他扛了过去,亏损的身体回家补了半月好吃食也就没落下病根,更没下雨天会腿疼的毛病。
想到今年轮到老大了,王氏叹了口气,问道:“小宝可听清他们说要去哪里服役?加固河堤还是清理河道?冬日还是夏日?”春播秋收,这两个季节一般很少会服徭役,县太爷也不敢这般磋磨人,否则闹到府城,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府城大乱,县太爷却在这时候征徭役,而百姓们还闹到被打板子关大牢的程度,可想而知要么就是苦徭,要么就是春播秋收时节。
堤坝去年才加固,她能想到的只有疏通河道了。
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兵役。”
赵小宝说完,感觉抱着她的娘瞬间身体僵直,她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她:“娘,服兵役是在哪里干活呀?哥哥要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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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宝挠着小脸,仔细想了想,认真点头,鹦鹉学舌:“‘朝廷下发征兵诏书,凡年满十四的男丁,每户出一人服役,不得以银钱替之’‘望庆州府上下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然后又学百姓们的话:“‘朝廷就这么不管我们了?知府大人和李将军就白死了?朝廷是没人了吗?!我们大兴朝竟沦落到要征民兵抵抗流民,我们大兴没人了!大兴要亡了啊!’”
最后:“‘来人啊,把这群妖言惑众,煽动民心,藐视皇权的贼民压进去打板子’‘关他们三五日醒醒脑子’‘竟敢妄议陛下之令,你们头上有几个脑袋’。”
说完,赵小宝看着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的娘,吓得连忙挣扎下来抱住她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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