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天气热了,她今天穿了件池柚没见过的浅色无袖衬衣。
池柚恍惚了一瞬,不知是此刻自己在做梦,还是许多天前她退学那件事是在做梦。
旧风扇还在嗡嗡吹,依旧不时传来吱呀声。
窗外的热浪像水一样穿进来,混在每一个空气分子里,连电扇吹出的风都是带着些热气的。窗台上的麻雀落下一秒,也嫌铁栏杆不适,立即又飞入绿油油的厚叶中。
白鹭洲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细白手指握着钢琴黑烤漆般温润的钢笔,手背上一条冷色血管蜿蜒向手腕。
油画册上最漂亮的手就是这样。
白的极白,青的透青,只关节在用力时发着一点红。
白鹭洲头没抬,问:“你不写卷子,发什么呆?”
池
() 柚说:“老师的手要是可以剁下来,做成标本,我一定会把它摆在桌上最好的位置。”
“……”
白鹭洲握笔的手抽动了一下。
白鹭洲放下笔,“为什么突然这样想?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到我的手。”
池柚坦诚道:“以前没想过会和老师分开,上次,上次……那天晚上,我才后悔,都没有留下一点能纪念老师的东西。”
白鹭洲轻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这个剁给你了,我以后用什么写字?”
池柚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不要了,还是留给老师写字吧。”
池柚又说:“我听妈妈说,老师为了我的事,和学校其他老师吵架了?”
白鹭洲沉吟片刻,“算是吧。”
池柚:“吵得严重么?”
白鹭洲反问:“严不严重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很严重的话……”池柚抠着笔帽,声音变小,“老师为了我再回学校去要到这些期末考卷,一定……要受很多委屈吧。”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白鹭洲瞥了眼腕背上的表。
“这张卷子你只有十六分钟的时间了。”
池柚闭了嘴,专心写起卷子。
过了一会儿,白鹭洲写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一时间又看了眼表,见离收卷还有一些时间,便缓缓舒出一口气,抬起下巴抻了抻酸痛了好些天的脖子。
她顺便观察了一圈池柚的卧室。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孩的卧室。
与普世对于这类特殊小孩的想象不同,池柚的房间好像和普通小女孩的房间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要更加精致粉嫩。
窗帘边的星星灯带,床头戴着珊瑚色蝴蝶结的小熊玩偶,还有墙上的少女日漫海报、桌角上的HelloKitty手办,多的是此类可可爱爱的有趣东西。而且池柚的审美很不错,她把所有的玩具和挂饰都摆得非常和谐,色彩的搭配和类型的罗列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白鹭洲却在慢悠悠地思考着:
她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哪儿了呢?
抽屉?
大衣柜?
布箱?
其中是不是还有一只空置已久的玻璃罐,等着泡入一双完美的人手?
这些看似可怖的想法缓缓淌过脑海时,白鹭洲居然丝毫不觉得害怕。
搁在以前,要是旁观到此情此景,她的内心绝不会是这样平静。就算不会吓到失仪,背后也起码要浮一层鸡皮疙瘩。
多可怕啊,你眼前的人,正在想着怎么剖下你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真的认识了池柚这样的孩子,参与到了她的生活中,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度过这有些闷热的寻常夏日午后,白鹭洲才发现,起码,池柚是不一样的。
池柚就好像一把窄薄锋利的小刀,可她的天性中,也同时为自己铸了一具刀鞘。
只要你不允许,她就绝对、绝对不会抽出她的刃尖来。
池柚带来的安全感,竟远大于她带来的危险感。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生命体。
白鹭洲暗暗地想。
又一会儿,白鹭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在脑海里用了“安全感”这三个字。
微微怔愣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便是她一进到这个房间就不自觉感到放松的原因。
这里仿佛独立于世外的一个小世界。所有长期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都短暂地留在了池柚的卧室门外,不论外面的人与物怎样翻涌变幻,起码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不用为任何俗事挂心。
池柚身上那种天真又残忍的感觉,像是一篇笔法稚嫩的□□。
可□□也是童话,不是么?
……
童话,是白鹭洲从小到大都不曾奢望过的东西。
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声。
白鹭洲不禁侧目。
只见窗外,突兀的“哗啦”巨响,闷藏了大半日的暴雨骤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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