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涅从二楼的窗口探身爬进来,小心地踩到地板上,这才将夜幕纱巾扯了下来。
“不愧是大小姐,住宿条件比我好多了。”阿洛已经先她一步从窗口翻进房间。他环视这间布置得简单却还算温馨的房间,出声啧啧感叹,完全不害怕自己的声音会传到门外走廊上,哪怕那里还坐着一个监视迦涅的‘护卫’。
迦涅没搭理他,检查了一下放置在屋角的四个银质兽型摆件。
简易防护阵还在运作,这间房间目前是安全的,不会遭到窥视,里面的动静也不会传到外面。阿洛眼尖,一进门就已经发现了这些机关。
确认完这间房间安全,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迦涅瞥了眼床铺,克制着立刻躺倒的冲动,挑了个离阿洛最远的角落,靠着墙问:“交换一下情报,然后讨论之后该怎么行动?”
阿洛轻盈地翻坐回窗台上,冲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一努嘴:“坐下说。”
露露身上背负的盗窃指控和通缉令,‘恶魔之子’和恶魔之眼,消失的镇民都失踪在晚上,黄昏到日出这段时间成为需要小心回避的危险时段……
迦涅将她从镇长那里的说法重述了一遍,阿洛一言不发地听完,而后才说:
“其他和我了解到的差不多。恶魔之眼我没有亲眼看到,但你说那上面的气息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至于露露……”
他思考了片刻:“她确实是幻术专家,但没在我和其他人面前使用过别的恶魔魔法。”
迦涅不以为然地抬了一下眉毛。
阿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不觉得我招揽的队员会突然转变个性,变成绑架犯或者食人魔。而且失踪的居民去了哪里也是个谜。总之,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居民失踪和她有关。至于教堂的东西失窃,你所说的那个烛台,之后想办法确认。露露很会躲藏,如果发现我和你进镇,却至今没有联络,应当有她的理由。”
迟疑了片刻,她轻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露露她可能……”
阿洛垂眸,冷静地说:“对,她已经遇害也是一种可能。”
房间里沉寂了须臾。
打破沉默的还是阿洛:“我要补充的关键线索还有三条。”
他说着从衣袖里摸出那枚特殊的黑曜石鱼尾灵摆。
启动后的漂流物监测灵摆表现异常,简直像喝醉了似的,前后左右毫无规律地摆动,就像是拿不定主意。
迦涅一挑眉,嘲讽地说:“所以……依靠你这伟大的发明找到问题源头,这本该直通谜底的完美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
“可以这么理解,”阿洛遗憾地一摊手,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觉得是我的发明出了问题。来自其他世界的气息会让这小东西激动,而它现在这样乱转……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因为现在这里到处都是漂流物的气息,把它搞糊涂了。”
迦涅眯了眯眼睛,谨慎地说:“甘泉镇土地确实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阿洛点了点头:“那么就当达成共识。下一条。
“我探听了许多户人家,不止一次,有人感叹日子最近才终于平静下来,怎么就又出了这样的糟糕事。”
迦涅不可思议地偏了偏头。
阿洛弯唇:“是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但甘泉镇所在的这片河谷,可是玻瑞亚百里挑一的好地方。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气候宜人,还很安全。”
他回头,窗外黎明前的小镇因为火光大盛,有如处在狂欢庆典正中。他的措辞不由自主刻薄起来:“上次来甘泉镇时,‘平静祥和到无聊’,是它给我的第一印象。”
迦涅想起他驳斥亡灵魔法存在时提到的一个细节:最近镇上最大的新闻,竟然是镇长家的花边新闻。
按照阿洛的说法,平静到乏味的表象下,是外来人无法轻易触及的隐秘。
“甘泉镇这一带过去发生过什么?”迦涅试图回想过去数年的灾害新闻,但一无所获。
“至少过去十年内没有,”阿洛果断地说,“带人过来回收电话之前,我让芬恩找了找与甘泉镇有关的新闻,乏善可陈。再往前的事我没有查,那个时候觉得不必要。”
“甘泉镇过去可能发生过什么,但是目前你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对吧?”迦涅侧过脸,掩饰自己没法控制的哈欠,“这样一座安安静静的小镇,在市政厅下面居然有那么大的监狱,你不觉得也很有意思吗?”
“对,这也是个疑点,”阿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疏漏,“我在里面待太久了,反而忘了监狱本身就是桩怪事。”
“第三条线索呢?”迦涅催促。
阿洛抬手,向迦涅展示绕在腕部的缆绳:“为什么我们会在进镇的时候分开,这条不该断裂的绳子断开,我现在想不出解释,但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或许这根绳子本身就不那么坚固呢?
迦涅懒得在这件事上和阿洛多争辩,继续推进话题:“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一抬下巴:“你先睡几个小时。”
“哈?到早晨换班的守卫就该发现你失踪了,时间紧迫。”迦涅说着就站了起来。
“但没人知道你离开过这间房间,还有那条宝贝纱巾,白天我‘失踪’了照样可以行动,”阿洛态度强硬,语速很快,“你状态不好对你、对我都是麻烦。你体力究竟有多好你自己知道,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立刻停止思考,立刻睡觉。
”
迦涅脸色顿时很难看,绷着眉眼就要反驳。
“操纵意识,刻意忽略身体上的疲倦,催眠自己状态很好,用来维持身体的兴奋状态,”阿洛叹了口气,一瞬间显得有些无奈,“拜托,这是我和你分享的诀窍。”
迦涅没说话。
“至少现在我和你目的相同,你不用担心我趁你睡觉对你下手,”阿洛说着从窗口轻巧落地,抱着手臂观赏房间墙上张贴的画报,声色平淡,“我在地牢里睡过了,守夜我来。”
迦涅还是不情愿承认阿洛是对的,但她掩住嘴唇,藏起又一个哈欠。
只能这样了。失去魔法,她能仰仗的就是警醒灵活的头脑。她需要睡眠。
但是……她抬起衣袖,还没凑到鼻尖就不由自主整张脸皱了起来。
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会儿,整套骑装上就沾上了浓重的、怨灵般阴魂不散的霉味。
阿洛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自觉地转过身面壁,甚至异常细心地捂住了耳朵:“你换衣服吧。”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还有考虑到细枝末节的避嫌姿态,迦涅有些没来由的别扭。
她从魔法储物袋里掏出一套干净衣物,拿起又放下,拎起夜幕披到身上又松手。最后她自己都觉得扭捏得可笑,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去,快速换了一套衣服。
“好了。”她硬梆梆地宣告。
阿洛还是面朝墙壁:“那你睡吧。要留灯吗?”
“不用。”
迦涅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爬进了被褥里。陈旧的床垫吱呀叫了一声,被褥上太阳干净而温暖的气味包围了她。
她比自己预想中还要疲惫,眼帘才往下垂,就几乎立刻睡了过去。
等房间中的另一重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阿洛终于缓慢地转过身来。他扫了眼床铺的方向,被子鼓成偏长的一团,背对他。
他扯了扯嘴角,再次看向窗外。
日出还相当遥远,巡夜的人也稀少了起来,实在没什么好看。
没多久,阿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也抬手嗅了嗅衣袖外袍和衬衣的衣袖。确实有一点地牢特有的霉味,但并不算重,吹一吹就会消散。
即便如此,等回过神的时候,阿洛已经飞快地换好了一身新衣服。
将脏衣服叠好放进魔法口袋里,他偶然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衬衣的白飘浮在玻璃外的昏黑夜色上,一抹醒目的崭新颜色。
阿洛忽然有些没来由的恼火。
他坐下又站起来,在房间里烦闷地踱了几步又停下,确认没有惊动睡觉的人。
等他终于进入守夜需要的状态,半阖着眼,以随时可以跳起来的姿态坐着,已经是良久之后。
床铺那边悠长的呼吸声却在这时急促起来。
阿洛立刻睁开眼。
迦涅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整个人往内蜷缩。
他到了床边,不需要俯低细看,就察觉到她正剧烈地颤抖。
迦涅的脸从被褥边缘露出大半,额际濡湿。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紧闭着,急促的呼吸间夹杂着含糊的音节,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每个短促的音节都压抑而痛苦。
与发色一同褪去曾经颜色的眼睫急促地、持续地颤动。
眼珠仿佛在沉重的帷幕后挣扎,努力想要从梦魇的包围中解脱,可无论她怎么颤抖咬牙,双眼始终没有睁开的迹象。
在梦中,白日里法师们刻意排挤到意识角落的压抑情绪和糟糕回忆,还有追求魔法途中为了锤炼精神不可避免遭受的创伤,都会无情而忠实地在梦中还原。
也因此,法师相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噩梦折磨,在睡眠时尤为脆弱。
阿洛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空握了数下,抬起,停顿,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向迦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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