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纨素与厉帝隔着人命,而且这个孩子出生时几乎要了徐纨素的命,徐纨素怎么还会毫无芥蒂地爱着这个孩子呢?
“你来抱抱嘛。”徐纨素接过寿安,将她塞到郑湘的怀中。
郑湘僵住了,她前天骑马,昨天射箭,手劲变大,若是不小心摔了,她可赔不起一条弱小的生命。
“嗯,就是这样,拖住她,小孩子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徐纨素亲手教郑湘如何抱小婴孩。
郑湘战战兢兢地抱好婴孩,低头看去,对上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顿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浑身冰凉,双手几乎惊得要松开。
她强忍着恐惧,将婴孩还给徐纨素,语无伦次道:“太……太弱了……给你……给你……”
徐纨素笑着接过来道:“寿安很可爱,除了饿了尿了拉了哼哼几声,其他时候都很乖。”
“啊……好啊……好啊。”郑湘努力将目光从徐纨素以及怀中的婴儿身上移开,落在了宋嫔身上。
“你也去?”郑湘问。
宋嫔仿佛被徐纨素传染一般,脸上挂着同款的笑容,这让郑湘遍体生寒。
宋嫔的唇色泛着青白,说话间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陛下仁慈,封徐妹妹为冲虚仙师,封我为冲静仙师,与徐妹妹一同抚育寿安郡主。”
郑湘心不在焉道:“好啊,很好……我回去了。”
徐纨素对于郑湘的异常,只当是旧友相聚,伤感物是人非,但依然忧心忡忡,送她出门,叠声叮嘱道:“妹妹在宫中,务必谨言慎行。”
郑湘如同幽魂一般神思不属地飘荡回来,跑马场没了兴趣,饭不想吃,茶不想喝,人就坐在榻上呆呆地出神。
她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弦,任何的响动都能惹来郑湘的怒视和责骂。
蓬莱殿的宫女太监今天就像钉在地上一般,不敢随意移动一步,不敢多发出一丝声响,唯有香兰壮着胆子,顶着责骂劝主子喝水吃饭。
晚上,郑湘早早睡了,姜榕过来上惊讶了一下,还是躺在郑湘身侧。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半夜,姜榕突然被惊醒,转头看见他的女人陷入梦魇,满头大汗,竭力挣扎。
姜榕赶忙将人呼醒,抱在怀中,哄道:“不怕,没事,不怕了,有我在。”
郑湘气喘吁吁,浑身冷汗,她紧紧抱住姜榕,脸贴在结实而又滚烫的胸膛上。
听着姜榕低沉温柔的声音,郑湘慢慢镇静下来,眼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来人,点灯。”姜榕一边吩咐,一边用唇拂过郑湘乱蓬蓬的头发。
殿内亮起光,姜榕坐起来,将人抱在怀里,又拉了薄被紧紧裹住郑湘。
他与郑湘同床将近一个月,郑湘就梦魇过三次,这次是第四次。
他一开始以为是郑湘心里怕他,所以平日相处中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免得吓住她,两人相处越来越融洽。
然而,她又一次梦魇了。
“我梦到我在大雾里跑啊跑啊,找啊找啊,一直在寻找,又惊又怕,又冷又累……”郑湘瞧着脆弱极了,仿佛吹动烛光的风就能将她吹化。
“找什么?”姜榕低头看着她,耐心地问道。
郑湘摇头,动了动身体,将头靠在姜榕的肩膀上,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个地方,或许是个人。”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做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几年,仍然不知道再找什么?”郑湘的双手环着姜榕的脖颈。
深沉的夜,温暖的光,沉稳的心跳,刚逃脱梦魇魔掌的郑湘变得分外脆弱,不经意间张开一角心扉。
姜榕蓦地想起厉帝的所作所为,天真残忍、无法无法、喜怒无常、荒淫无道。
厉帝上一刻对人笑,下一刻就拿刀捅人;前脚爱得欲之生,后脚恶得欲其死;嘴上叫爱妃,手里却将其赏给侍卫……烛花发出噼啪的声音,姜榕的脸一边笼罩在光中,一边藏在阴影里。
他明白了郑湘做噩梦的原因。
大臣尚且受不了厉帝的神经质,更何况与厉帝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妃子?
她进宫那年才十五啊!
厉帝的五个皇后之所以性格都那么极端,或许她们几乎都疯了,都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残喘。
元皇后极其冷漠,遁入佛堂寻找慰藉,不理世事。
苏绿珠极其奢侈,或许是在从物质上补偿自己,享受过世间繁华,哪怕下一刻死了也值得。
薛姮极端谄媚,阿附厉帝,抛弃人性,为了活下来变成一条恶犬。
徐纨素自欺欺人,幻想厉帝是一位明君,靠着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写了无数篇谏言。
有人说徐纨素的谏言是欲扬先抑,先夸后谏。但姜榕细想来,这难道不是沉迷幻想中徐纨素无意识的自救吗?
郑湘悍不畏死,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所以她才会在厉帝盛怒时笑,杀人时劝谏,也会在忍无可忍时要杀薛姮。
姜榕的手轻拍着郑湘的后背,心中又是感慨,又是自得,又是怜惜。
感慨的是自己心思现在如此细腻,竟然还能共情厉帝的妃嫔,果然是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
自得是他的湘湘遇到了现在的自己,若是早几年他不会如此敏锐通透,若是晚几年他也许会缺乏现在的激情和活力。
怜惜的是湘湘的遭遇,至于其他几人,姜榕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元皇后,他给予最后的体面;苏绿珠投入庵堂受罪忏悔;薛姮以死赎罪;为了招揽士人,身为大儒孙女的徐纨素赐住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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