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用你出钱,听不懂人话吗?”谢翎之彻底没了客气。
谢尔盖也恼羞成怒了:“你别在这个时候闹行不行,你兜里有几个钱就这么硬气?还有脸在我眼前逼逼,你和你妹干的那事儿上得了台面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俩,我回来之后你俩的烂摊子哪次不是我给你们收拾的?说什么断绝关系……你妹为什么割腕躺医院里了,还不都是你俩自己作的,是我和你妈的问题吗?”
谢翎之陡然一静,下颌渐渐绷紧。
旁边的护士懵得面面相觑,一面是因为她们听不懂这俩人在说啥,一面是在医院干好几年了,不想付医药费互相推脱的家庭见多了,商量着怎么平摊的也不少,这种争着抢着跟在饭店抢结账似的还是头一回见。
谢尔盖死要面子地端着父亲架子:“没有我和顾岚,你跟你妹还不知道在哪当孤魂野鬼呢。不说我了,这几年我确实没尽到责任,做的不到位,但你妈为了养你俩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思,你有没有点感恩之心?”
“感恩?”谢翎之从牙关挤出这两个字眼,倏忽间,这些年来积蓄的怨怼、疲惫、甚至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冰冻三尺的仇恨,一股脑全部爆发了出来:“你觉得我该感谢你俩吗……你觉得我很希望被你俩生下来吗?!!”
暴戾的吼声回响在走廊间,不止谢尔盖和顾岚被吼懵了,一旁的病号和家属也吓了一跳。护士长警觉而娴熟地拍拍身边实习小护士,让她去叫保安过来,随时准备拉架。
仿佛是积压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谢翎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崩溃绝望的状态,嗓音拔高到几近撕裂:“我和姝妤本来过得好好的,如果不是你俩突然回来,我们本来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你们既然走了就都别回来啊!别再管我们了啊!该养我们的时候都跑了,都不想养,到了我俩让你们觉得丢脸了的时候又跑出来搞这搞那破坏我们的生活,你们把我和姝妤当什么了?你们除了给了我俩一条烂命之外还给我们什么了?!”
谢翎之急喘几口气,眼眶红得要滴血般,“你还有脸说她养我们多辛苦……我问你,她、还有我和姝妤,吃的这些苦是怎么来的?”
谢尔盖张张嘴,哑口无言。
“姝妤不想你们离婚,她想要个完整的家,一直都只想要个家,”谢翎之自言自语般喃喃,“她要是生在个美满的家庭,哪怕不那么有钱,她也会很快乐,要是生在个有钱人家,她就能当小公主,学更多的东西,见更大的世面……你们给她什么了?给了她辛苦的生活,给了她两个能被称呼成爹妈的形象,这个被称呼成妈的还害她进了两三次医院。”
谢尔盖和顾岚默然站在他对面,脸色僵硬得像两张糊上去的纸。
顾岚强撑着开口,带着一丝哽咽:“我们是做的不好,但我……我回来管你们,只是不想你们做错事……”
“不用你管。”谢翎之声量消减,却更冰冷,如同一把切断他们之间一切联系的刀子,“不用你管,听清楚了吗?你滚,不想我动手的话,你俩都给我滚。”
谢尔盖和顾岚离开后,谢翎之去窗口缴了费,然后返回病房。
谢姝妤住的是两人间病房,不过另一张床没人,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很安静。
烧上一壶水,谢翎之拖了张椅子,坐在谢姝妤床边。
刚才他在外面吵架的声音不小,但谢姝妤还是没醒,平平稳稳地睡在床上,呼吸轻细,小脸还没充盈起血色,煞白煞白的。
谢翎之看着她,自顾自说起话。
“姝妤,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以后他们不会再烦你了。”
“你醒了以后,要是也不想见哥哥,哥哥也走,不烦你。”
“但是不能马上走,你还得住院一段时间,哥哥得在这照顾你啊。”
“哥哥不放心别人照顾你。”
“……”
空旷的病房回响着他独自一人的声音。
谢翎之还想再说些说什么,可又好像无话可说了。
静下来的那一刻,神思也总算归拢,凝聚,使得他能够将谢姝妤昏迷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指骨忽地抖个不停,直到这一刻,谢翎之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害得谢姝妤自杀了。
他差一点失去妹妹了。
这两句话盘桓在谢翎之脑海中,眼睛骤然无比酸烫,谢翎之猛得倾身扑过去,一只手臂从谢姝妤颈下穿过,将她紧紧抱住,像个孩子似的,悲恸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翎之流着泪,不停亲吻谢姝妤的脸颊、额头,泪水划过他翕动道歉的嘴唇,淌到她凉凉的皮肤上。
那温度实在太凉了,几乎和外头飘零的雪差不多,可她明明昨晚还暖暖地窝在他怀里,体温被酒精烘得还有些热。
他们最近好像总是在吵架,吵架,吵架。
就连分别的前一秒,他都还在说那样伤害她的话。
如果今晚他没有落下手机,没有折返回楼上,那他们给彼此留下的最后的记忆是不是就是那些伤人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
他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谢姝妤了。
如果没有了她,他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谢翎之忽然记起自己坐救护车来医院的路上都在想些什么了,他在祈祷,他在祷告,他乞求上天救救他的妹妹。
以前去额尔古纳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爷爷奶奶总会带他和姝妤去教堂做礼拜,姝妤小时候很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常常跟着爷爷奶奶、还有那帮信徒一起念叨什么天堂地狱的,还要双手合十,非常虔诚。但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自从被父母双双抛下,他就更不信什么神明鬼怪了,他只信自己,只信自己的努力,只信能够靠自己双手得来的东西。
但坐在救护车上,赶来医院的那十分钟里,他一直在祈祷,上帝也好耶稣也好甚至其他妖魔鬼怪都好——只要能救救他的妹妹,他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上天,不要让他的妹妹离开他。如果一定要夺走性命,那就让他们两个一块儿死,不要把他们分开。没有妹妹在、没有谢姝妤在的人世,对他来说就已经与地狱无异了,慈悲的上帝怎么能让活人身处炼狱。
不是说风雨过后总会迎来彩虹吗?吃了足够多的苦之后总该让人尝尝甜头吧?为什么他和姝妤总是在吃苦吃个不停,折磨到现在,连喂给对方的东西都只剩下苦涩。
谢翎之将泪湿的唇印在谢姝妤眉心,波动颤栗的气息从唇间溢出,徐徐呼在她光滑的皮肤上。
“是我的错……是哥哥的错……”谢翎之悔过道,“哥哥不该总是逼你,强迫你……把你逼成这样……”
他们的未来有那么多的时光,有那么广阔的天地,他何必就执着于现在,非要她立即给他一个确切肯定的回答。
他该给她足够的时间的。
他明知道她性格太柔软纠结,却还总是逼迫她马上做一些重要又影响深远的决定。姝妤爱他,才会一直顺着他,可是他却从没关注过她内心的踌躇和痛苦。
他不该这样的。
谢翎之搂紧谢姝妤消瘦的肩。
他不是个合格的哥哥,也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谢翎之阖眸低泣着,没注意到谢姝妤微微睁开的眼睛。
谢姝妤没有告诉他,她已经醒了。
也许是因为自杀未遂后、在最亲的人面前产生的愧疚,又或许是因为谢翎之哭得太伤心,总之,她一时间有点没法面对谢翎之。
她也担心叫谢翎之发现她醒了之后,对她说一些很让人尴尬到回答不上来的肉麻话。
谢姝妤悄悄动了动包着纱布的左手,没什么力气,身体也很虚弱。
但耳朵能把谢翎之失态的哭声听得无比清晰。
谢姝妤不禁感到自责。
不该自杀的……给他难受成这样。
耳边的哭声还在继续,她抿抿唇,实在不忍心听谢翎之哭下去了,而且他的眼泪也糊得她快睁不开眼睛,于是张开嘴,嗓音轻哑地喊了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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