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渐暖，檐下红灯初上，远山覆雪未融，花林中冬梅渐渐花败，却有新芽吐蕊，正在悄然迎春。炊烟袅袅，春日萌芽的香气随风而至，繁花山庄内尽是一片将近年关时的热闹氛围。
这趟出宫，谢辞衍本就没打算太快回去，索性便决定留在山庄过年，待年节过后再启程返京。
嫣昭昭听了自是欢喜得不行，将冬日里的懒散一扫而空，几乎日日拉着碧落从东暖阁蹦跳着出了门，还特地向侍卫婢女们打听百姓人家过年的模样。难得在这样一处不拘礼制的一方天地，自是要尝试一回带着烟火气的年味，而不是在宫中穿着华服端坐高堂，看着年年无趣的舞姬献艺，连桌上的佳肴都带着一股子冷意。
小花园深处春意悄然萌动，百花错落绽放，缤纷如霞。花枝低垂处，已能闻得沁人心脾的淡香，似雪似烟般浮动在风中。桃花开得正盛，一树树淡粉的花团在枝头轻轻颤着，似将整片天空都染了柔霞，风过之时，便有无数花瓣簌簌而下，如雨如瀑。
一方石桌边，嫣昭昭与碧落正执狼毫写春联，红纸一张接一张，似是要将整座山庄都贴满她们亲手书写的喜气。谢辞衍挽了袖子，指腹执墨条在砚中细细研磨，侧眸望她时，语气慢条斯理，却藏着分明的揶揄与宠溺。“夫人这字写的......”他顿了顿，薄唇一挑，似笑非笑，“真乃妙笔生花，笔锋既有女儿家的清丽，又见几分不拘礼法的肆意。”
花瓣落在朱红的春联纸上，染出几点浅浅的湿痕，却不显狼藉，反倒像一幅潇洒泼墨的春画。枝影婆娑中，光影斑驳落在案几之间，更衬得这方天地清雅灵动，如入画卷。
身侧不远却忽而传来一声轻佻的“啧”，嫣昭昭侧头看去，便见霍随双臂抱胸，眉梢微挑，指腹还懒洋洋地捏着下巴，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盯着碧落手中那副春联，好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他弯腰撑在桌边，距离近得几欲要贴上她的侧脸，低声调侃道：“落落这字写得这般好，是不是算准了要贴在咱们的屋子处？让我日日见了都要赞叹一句......”他嘴角轻勾，“艳绝之作。”
碧落一愣，耳尖猛地泛起一抹绯红，连带着白皙脸颊也悄悄染上一层酡意。她咬了咬唇，佯作镇定地将春联往旁边一扔，声音却软了一分，“胡说什么呢！”
霍随指尖一挑，将那张红纸收得妥妥当当，动作却像捧着什么无价之宝，塞入怀中时还不忘冲她一笑，语气懒散带痞，“多谢夫人赐宝，我定好好珍藏。”
谢辞衍原本正替嫣昭昭研墨，闻言眉梢一挑，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开口。“霍将军竟舍得将眼前的珍宝弃若敝履，反倒将一张春联捧若至宝，未免太没眼色了些。”
“哦？”霍随眉眼懒懒一挑，竟莫名从他话中听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来，他淡声开口， “真是瞧不出来您竟有这等眼色呢。”
谢辞衍轻嗤一声，拿起嫣昭昭刚写好的那张春联，动作轻得仿佛捧着什么旷世孤品，语调不急不缓，却明晃晃带了些自豪之意，“字如其人，风姿娉婷，落笔成华。但......却不及我对执笔之人的一眼惊鸿。”
霍随闻言“哟”了一声，眉梢一挑，“是么？那不知与你相比，谁又能更胜一筹？”
两人目光一撞，眸光微凝，彼此眼底皆浮现出那抹熟悉的挑衅意味，转瞬即逝。谢辞衍干脆利落地放下墨条，将搁置在一侧的狼毫执起于指间漂亮地转了个旋。“既如此，霍大人试试？”
霍随哪里肯服，嗤笑一声，卷起袖子坐上另一边，朝碧落抛了个媚眼，语调痞得宛若那街头争物的纨绔，“劳夫人借笔一用。”他便俯身凑近，直接用嘴叼起了碧落手中那支尚未放下的狼毫，又似笑非笑地朝谢辞衍扬眉挑衅，“若我赢了，便要你把我写的春联贴在东暖阁的门上。”
谢辞衍却只是冷哼一声，直接拿起一张空白的红纸，“你还是先准备好你西暖阁的大门吧。”
见他们一言不合竟又自顾自地较起劲来，嫣昭昭与碧落相视一笑，皆在彼此眼中瞧见了无奈的神色，但也只得纵着。
案前红纸一铺，谢辞衍执笔落墨，一手狂草写得龙飞凤舞，笔锋苍劲，如惊雷破空，一气呵成。落笔后他抬头看霍随，笑意透着点点温和，却透着几分挑衅，“这是狂草。”他将刚写好的春联摆在正中，眉眼飞扬，神情自得，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霍随只随意瞥了一眼，似瞧不起般冷呵一声，提笔便是一手端正俊挺的楷体，收笔时还故意将最后一横拖得极长，像是在比谁气场更足，末了还嘴碎了一句，“比起这般鬼画符，还得是我这种正经的楷书更胜一筹。”
谢辞衍执笔的手微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半点不见笑意，“说起鬼画符，还真该翻一翻你呈上的奏章。”他理了理袖口，抬眸望向霍随，语气不轻不重，“若要论字迹潦草如鬼画符，霍将军应当属翘楚。”
霍随立即回击，“有种你草书莫停，我看你能不能写一百张一模一样的！”
嫣昭昭和碧落看着两人你一张我一张地写春联，桌案上红纸堆得快比雪还高。先不说一位是身份贵重的帝王，另一位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便是两位已然当爹的年纪，此刻竟像那非要争个输赢的少年一般，写得起劲，斗得认真，连笔墨不够用了都能互相抢得面红耳赤。
“没墨了，你去磨。”
“啧墨条在你那，怎的要我磨。”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推搡着，将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春联递至各自的夫人面前，“还劳夫人看看，哪一张贴在西暖阁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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