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山庄番外——万灯（1 / 2）

夜色沉沉，华灯初上。

山庄外的城南柳堤边早已是人潮如织，千盏灯彩如星河坠地，将整座城皆映得暖光潋滟。各式各样的花灯沿街铺展开来，鲤鱼形的丶花鸟虫鱼与仕女花灯皆被百姓们提在手上，灯影晃晃悠悠，好似一副美不胜收的水墨画卷。

谢辞衍从店家手中接过一盏夺目至极的彩鸟花灯放到嫣昭昭手中，瞥过身侧的霍随一眼，似有意无意地开口道；“此处的灯谜亦非常简单，昭昭可要再看看别处的花灯？”

霍随闻言挑了挑眉，眉眼间满是慵懒之色，好似全然不在意他猜透了所有灯谜，得了彩头。他将摊位上那盏放在不起眼处的花灯给拿起，随即爽快地给了老板银子。“花钱就可以买到喜欢的花灯，何苦要费那个脑子呢？”他将花灯递给碧落，悄声在她耳畔低语，“把这盏灯拿回去同你那些物件摆在一块，给你那屋子的老虎们做个伴。”

碧落嘴角笑意更深了些，满心欢喜地接过那盏活灵活现的老虎花灯，暖黄的灯映照在她小巧的脸庞上，将她眉眼间那点雀跃与娇俏映得分外明艳。

她将灯举到霍随面前晃了晃，言笑晏晏，“你看，它耳朵还会动！”

霍随低头望她，灯光缀在他眼底，像是碎了一池星河，满是缱绻与柔色。眼前的场景无比熟悉，他仍站在碧落的身侧，她的手中依旧拿着一盏老虎灯，只唯一不同的是，那会儿他让狐假虎威的女孩儿，如今成为了他所珍视爱重的妻子。

远处的爆竹声恰好响起，一盏盏花灯随风轻晃，仿佛连光也温柔了几分。他忽地握住她的手，极认真开口，“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来一回灯会，将老虎灯给拎回去，塞满整个院落。”

碧落轻轻“嗯”了一声，将那盏老虎灯小心翼翼捧好，像是捧住了那个年少时候的霍随所给予她所有的热闹与欢喜。

“那......可以给我也买一盏吗？”碧落身侧蓦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霍凌渊努力垫高脚尖，努力瞧清摊位上摆放着的各种花灯。随即，探出一根肉嘟嘟的手指头指向了最接近自己的那一盏芍药花灯，眨着那亮晶晶满是期盼的眸子，“就要这个，行吗？”

碧落失笑，正欲将小凌渊抱起时，却被霍随止住了弯腰的动作，随即自己单手便将那近日来稍有些胖了的儿子给抱起，忍着笑意开口，“你确定要这个么？你喜欢这种样式的？”他又瞥了眼那显然是女子才喜欢的芍药花灯，试探性地问着， “要不看看别的？”

霍凌渊却异常坚定地点头，“我就要那盏！”

霍随一噎，侧过头去看了眼碧落，见她虽是眉眼无奈，可到底还是额首应下给他买了那盏花灯。他咬牙，心中暗道：自家儿子眼光可真独特。

他到底还是掏了银子给霍凌渊买了盏花灯，却未曾想这小子拿了花灯后转头就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撒丫子便跑到嫣昭昭身侧，将那盏花灯送给了......流萤小公主。

小流萤那双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在摊位前四下流连，正挑挑拣拣地寻找心仪的花灯，却不曾料到，一盏芍药花灯忽然递到她眼前。她神色一喜，立刻双手接过，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欢喜——这下可好了，不用再为挑选犯愁啦！

她捧着花灯，眉眼弯弯，刚要转头道谢，便见眼前那正喘着气的小男孩，额角还挂着未散的汗珠。

“这是......”她晃了晃手中的花灯，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得更深了些。

“给你的。”霍凌渊挺着小肚子站得笔直，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揪着衣摆，“娘说女孩子都喜欢花灯，我丶我就想送你一盏最好看的。”

小流萤怔了怔，那张尚未长开却已能窥见几分美貌的双颊蓦然染上点点浅红。她悄然看了眼那芍药花灯，又看了看霍凌渊，垂眸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轻问，“那......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最好看？”

霍凌渊一愣，像是被问住了，眨巴几下眼睛，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咬牙重重点头， “嗯！”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小小一颗石子，投入了流萤心底的湖水中，荡起圈圈漾漾的涟漪。她捧着花灯笑开，“那你每年都给我送花灯，好不好？”

霍凌渊眼睛一下子亮了，认真地“嗯”了一声，然后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低声请求， “那我以后被谢瑾瑜抓去抄书时，你能不能帮我呀？”

流萤一听，噘了噘嘴，“霍凌渊你真是！”

小流萤拎着花灯转头便走，一副势不理他的模样，无论霍凌渊如何追在她身旁说着好听的话，皆只换来小公主的一记轻哼，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谢瑾瑜见霍凌渊又在妹妹身上吃瘪，嘴角笑意更深了些，不动声色地牵住小流萤的手，径直跟在父皇母后的身侧，生怕他俩会跑丢了。

霍凌渊见人越走越远，着急得没了法子，只得也回身拉住爹爹与娘亲的手赶忙追上去。霍随瞧那努力拖动他们的小身影，不由“啧”了一声，对身侧神色同样无奈的碧落愤愤道：“这小子，花我的银两送花灯给小公主也就算了，现今竟还拉着我追着人家跑！”

碧落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腰侧，“你就随他们去吧，待迟些回宫凌渊便又是一个人了。”

霍随眉梢微挑，笑意从唇角溢出，懒懒的，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落落是在暗示我么？”见她神色一滞，似一时不知他在说着什么。霍随凑得更近了些，滚热的气息落在耳畔， “夫人既担心那小子寂寞，不若......再生个陪他？”

他唇角微勾，笑容轻佻得很，“我可以每晚都加倍努力，如何？”

碧落恼羞地拍了他一下，力道不重，反倒惹得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些，笑意从喉间逸出，胸膛都在轻轻震动。那声音低哑又悦耳，像极了春夜里被风拨弄的竹铃，带着几分得寸进尺的调笑意味。

她索性不再管霍随，径直拉起霍凌渊快步追上了小流萤。小崽子好说歹说才终于哄得骄矜的小公主侧目看他一眼，他傻乎乎地笑起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谢瑾瑜一把将他的脸给掰了回去。“笑得好蠢。”

霍凌渊猛地龇起牙来，“谢瑾瑜你说什么呢！”他抬手就要捏小太子的脸，却被小瑾瑜一个侧身利落躲开，疾步便往前头走去。虽是疾步，却仍不失那份小太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架势——步子不快不慢，背脊挺得笔直，衣摆一撩一拂，竟还带出几分云淡风轻的气势，像极了小大人般不动声色地维持着体面。

霍凌渊在他身后气呼呼地追，“谢瑾瑜你给我站住！”

谢瑾瑜头也不回，只轻轻哼了一声，走得是愈发快了起来。

嫣昭昭轻笑一声，缓缓对身旁的男人开口：“瑾瑜如今也越发活泼了，这样多好。若不然，他整日闷在御书房里，都快憋坏了。”

“夫人可会怪我，将这许多担子都落在瑾瑜肩头？”谢辞衍语气温淡，神情间一瞬掠过几不可察的愧意。他望着那仍在灯影中肆意玩闹丶却矜贵依旧的小身影，眼神随之落向身侧那张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庞。

嫣昭昭闻言，眸中笑意未散，“为何要怪你？”她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指尖，“我心疼他，同样......也心疼你。”

谢辞衍怔了一下，目光一深，随即低低一笑，眼底笑意晕开来，像春夜灯火中的暖色流光，叫人移不开眼。

他略一俯身，靠得她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轻，“此生得妻如此，是我一生所幸。”

谢辞衍抬手替她拢了拢垂落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掠过她耳侧，那触感柔软如绸，却带着细细麻意。风吹灯影晃，她睫羽轻颤，眼中盈着笑，亦藏着零星半点的暧昧“在曾经的凤凰楼中，我将簪子送你时，我曾说过因为父皇母妃的缘由，我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永恒不灭的情意，现下——”

他语气低柔，像是随口，却句句带着缱绻的旧意，“我相信了。”

她静了一瞬，忽的笑了。“兴许，我们前世便是那爱而不得的可怜人，今生......是上一世所约下的缘。”否则，他们明明身份那样不同，为何会因客栈结缘？又为何在错失一次缘分后，在身份不允许下，还能相互吸引，缓步朝对方走去。

谢辞衍垂眸看她，目光温柔又认真，“若能前世结缘，我惟愿......下一世丶以后转生的每一世，我都能寻到你丶爱上你，与你再次相伴余生。”

夜风温软，灯影交织。他们并肩而立，却像藏在灯火深处的一方天地。那一盏盏花灯映在她眼底，也倒映在他心里。

嫣昭昭低笑一声，忽而抬手勾住他的袖口，“你不腻么？”

谢辞衍心神微动，低头望她，只见她眸色缱绻，嘴角一挑，却没说破什么。他唇角也不由微扬，喉头轻轻一滚，只觉整颗心都被她勾得紧紧的。“只要是你，我心中便只有满腔汹涌不尽的爱意，又怎会腻？”

良辰美景，万灯如昼。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灯市尽头，却仿佛已悄然将满城喧嚣隔绝在外，只剩彼此的气息缠绕不清。

“放灯啦！快来放花灯啦！”

小流萤于不远处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二人赶紧过来。谢辞衍与嫣昭昭十指相牵，一同朝那放灯的高台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