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娜.xxx.罗斯托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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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夫根尼淡淡提起往事。

「爸爸带我去赌场,那时妈妈刚过世。」他看着窗外飞逝的丶单调的雪景:「他老是在玩,就没有注意我在哪。一个喝醉酒的赌客,在衣帽间里……伤害了我。」他没有说下去,用冻得通红的手,摸了脸颊。

「我告诉我爸爸。他打了我一巴掌。第二天,他还是带我去了。」

「就是这样,才跟了维克多?」列夫问。

叶夫根尼沉默,再点头。爸爸赌输了。输掉一切。他被当作最後的丶可笑的赌注留下来。列夫从镜子看了一眼叶夫根尼。男孩很瘦,脸颊因为寒冷显得透明微红。头发长过眉毛,稍微盖住眼睛,眼神有些忧伤。

「我想了解你。」列夫说。

这一提,叶夫根尼倒安静了。列夫尴尬地想,他在被迫接客的男孩身边,是要了解什麽?叶夫根尼自动靠过来,解列夫的腰带。

「嘿,」列夫差点踩错油门:「停手!」

「我没办法付车费。」叶夫根尼小声说:「我只有一点点钱,是要存起来的。不能给你。」

「我不收钱。」

「你说想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吗?」叶夫根尼慢慢红了脸。

「不是。你究竟要去哪?」

「请载我到车站前的置物柜,谢谢...」

「叫我列夫吧。」

「谢谢你,列夫。」

列夫耸了耸肩,看叶夫根尼跑到置物柜,把零碎的值钱物与钞票藏进去。他们回程没有再聊什麽,但列夫发现,叶夫根尼放松许多,路上睡着了。头歪在车窗上,薄唇微开,流了一些口水。列夫拿出帕子轻轻帮叶夫根尼擦了擦。

过了几周,真正强劲的暴风雪,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席卷而来。广播里的女声,播报来自水文气象局的紧急警报。不容轻忽的雪灾即将来临,这会是一场纯白的丶吞噬一切生命的屠杀,风速将达到每秒四十米,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能见度零。

废弃的军用仓库里,女人们再也没心情小赌。她们浓妆艳抹的脸,於油桶火光映照下,显得焦躁不安。如果有从城里来的赌客,或许能幸运地将她们接走,她们等待赖以为生的丶短暂一夜的丈夫。

叶夫根尼,则在等待维克多。他终於等到了。维克多带着一群赌客,显然已经喝醉,在风暴来临前的丶死寂的夜色中,笑容显得异常亢奋。叶夫根尼快步走过去告诉维克多有暴风雪,他得离开仓库,这里没办法避寒。

「暴风雪?」维克多察觉到列夫冰冷的视线正望向这里。他刻意狠狠捏了叶夫根尼的臀部一把。「懦夫才会怕风雪!你得乖乖留在这里赚钱!」

维克多对着同样醉醺醺的客人大喊:「真正的男人,要在暴风雪里,喝最好的酒,干最辣的妞!」他们哄笑,钻进几辆跑车。准备穿过即将化为炼狱的雪原,回到市中心。

列夫这天休假,难得离开军营,他预订了一间品质优良的饭店。他看见叶夫根尼被推倒在地,那些车灯,化作几只萤火虫,可笑地飞驶入正在聚集灾厄的白色虚无中。

列夫没有向上帝祈祷。

他向暴风雪祈祷。祈祷风雪成为他杀意的共犯。

列夫将叶夫根尼捡回饭店,治疗膝盖的擦伤。叶夫根尼洗了热水澡,列夫帮他将头发吹乾,就在吹乾的同时,叶夫根尼哭了。列夫没有问他为什麽。叶夫根尼哭得浑身发抖。他说以前妈妈也帮他吹过头发,可是他竟然连妈妈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帮他吹头发。所有的人只是抓着他的头发,拉过来拉过去,或是按着,固定着,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帮过他。

叶夫根尼擦完眼泪後,抬起头看列夫,发现列夫也在哭。

列夫很想告诉他,我老家有很多你妈妈学生时候的照片,我没有丢掉任何一张,也没有一天忘记过她的脸。看着你我仍能清楚记起叶莲娜,过去那麽多年也一样。你妈妈过得不好令我觉得很心痛。非常非常心痛。即使她选择离开我。可列夫哭得说不出口。他跌坐在地毯,将额头靠在叶夫根尼纤细的小腿上。

风暴如约而至。

一堵白色的低温风旋,混合海上卷来的丶咸味冰刺,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悍然撞向符拉迪沃斯托克。晚间的大风,加上隔日骤降的冻雨,导致电力和供水设施受损。汽车,树木,电线结冰。城市消失了。饭店成了一艘被困在冰层下的潜水艇。风声极为恐怖,发出高亢的尖啸。十五万人面临断水甚至供暖中断的恐怖情境。

列夫被困在饭店房间。幸运的是,这间饭店有自备发电机。也有储水。他透过那扇布满了冰花的丶狭小的玻璃,望向覆盖整片白雪的军营。叶夫根尼也在这里。他穿浴袍,靠着列夫取暖,在黑夜中,也望向窗外。

他在看谁?等那个债主?

在床上逼着他喊父亲的,无耻的流氓维克多吗?

你不想睡我吗?叶夫根尼低声说,冰冷的手慢慢伸过来,搁在列夫宽厚的胸膛上。列夫抚摸叶夫根尼的手。我对你不是那样的。列夫回答。但他没有放开叶夫根尼。隔着无法穿越的风雪,列夫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被囚禁在此地。他可能的儿子,频频看往窗外,在为他最想杀死的男人能否生还,感到焦虑。这场风暴成了残酷的审判。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广播剩下噪音。接着,全城再次断电。列夫有一种可怕的,不洁的预感。肯定死了吧。维克多和那些赌客。

暴风雪已经替他执行了杀意。

叶夫根尼自由了。

风暴告一段落。城市醒了。

仅剩被屠杀过的,白得刺眼,冰封万里的雪境。

「巡逻队!」班长的声音响起:「检查通讯,检查装备,现在要前往搜救,滨海边疆区警察局发布消息,大雪路面湿滑,市郊一处公路有四十八辆汽车连环相撞,我们得寻找连环车祸的……幸存者。」

列夫回营就开始忙碌,在及膝的丶如同水泥般坚硬的积雪中,艰难跋涉。空气如此冷肃,吸入肺里,都觉得痛苦。他负责偏树林那侧的道路搜查,走在队伍的最後。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列夫发现了。

毫无瑕疵的白色中,有个黑色的丶突兀的凸点。

一个东西。

似乎在蠕动的东西。

列夫停下脚步,邻兵离他们越来越远。

黑点在雪地里,像一条被斩断的虫,本能地丶朝着人声的方向蠕动。

列夫冷冷看着污点的脸。

不能称之为脸了。经过暴雪的摧残,五官被冻得黑紫,结满冰霜与血痂,还掉了一只耳朵。列夫认得他。维克多。他还活着。在白色的坟墓里,努力挣动。

列夫的手指,暗暗搭上扳机。

我可以开枪。他想。结束叶夫根尼地狱般的世界。杀死玷污记忆的恶魔,同时,救赎那可能的丶被玷污的儿子。他将成为谋杀案凶手。或一位救赎孩子的父亲。

他慢慢抬起枪,像靶场练习过无数次那样,调整呼吸,准星套在维克多那颗沾满了雪的後脑勺上。维克多快冻死了,他的双眼睁不开,嘴唇被冰雪黏紧,无法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快获救了,他等待着。

那种等待与企图杀死一个人同样漫长。

列夫注视准星里维克多的挣扎。雪地一片死寂,

瞄准镜反射出列夫灰蓝色的丶因狂喜而放出光辉的瞳孔。

他甚至透过准镜看见了……叶夫根尼那双琥珀色的丶属於叶莲娜的眼睛。

「每天乖乖躺下来,对我张开双腿,软绵绵地叫我爸爸。」

维克多那句下流的丶炫耀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列夫枪管剧烈颤抖。他恨死了这个人,但他不能。他仍做不到。他这一生循规蹈矩,从来没有做过偷喝家里的酒以外的恶事,如果成了杀人犯,进了监狱,叶夫根尼又会流落到哪里?列夫咬紧牙关,咬得牙床几乎渗血,然後将枪口,慨然举向彷佛什麽都没发生过的蓝天。

列夫朝UV-82HP无线电对讲机回报,自愿延长搜索时间,找寻幸存者。然後列夫静静站着,良久,直到维克多的蠕动停止,瞳孔渐渐放大,才将断气的维克多拖了回来。

叶夫根尼听到吉普车的声音,他冲出废弃仓库。

士兵们卸下的,维克多的尸体,完全是一块恶心的冻结物。

叶夫根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穿过人群,越过被践踏得肮脏不堪的雪地,准确无误地,找到列夫。目光里没有感激。

没有。

仅有一种比西伯利亚雪原更深,更冷的,永恒的怀疑。

(完)

*叶夫根尼一直觉得列夫对自己的态度不一般。

见到尸体後对列夫起了严重的疑心,是否眼前的男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行恶?

事实上无论是否动手,列夫都带着杀意与妒意。对叶夫根尼的情感也不是那麽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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