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文俶尚可自欺,将侯羡那些若有似无的袒护,全数归因于对父兄的牵制。
那么此刻,他俯身时垂落的墨发,为她舔舐伤口时微颤的舌尖,还有那声裹着血腥的低沉告白——将她最后的假面击得粉碎。
原来那些阴晴不定的试探,那些不容置喙的禁锢,不过是笨拙的欲盖弥彰。
这个世人眼中嗜血的魔头,在用自己的方式,将她藏进最柔软的逆鳞之下。
文俶望着眼前人暗流汹涌的眸子,忽觉喉间发紧。
“为何偏偏是我?”
侯羡低笑,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话虽俗,却是真理。”
“可我对你……无意。”她偏头避开他的注视,“你我之间……本就不该……”
“不该什么?”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冰冷让人心惊,“若我说,可以呢?”
文俶猛地转头:“可以什么……你别误会!我是说感情之事强求不得……”
“强求?”
似被这句话激到,侯羡嗤笑一声,松开了对她的束缚。
他直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襟。眼底绿光褪去,瞳色复归如深潭般墨黑。
“本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心甘情愿送到掌中。”
只一瞬,周身威压陡然回聚,又变回那个令人胆寒的活阎王。
他转身推开门扉,临走时侧首回望:
“等你亲眼见证那日……看这张小嘴还如何狡辩。”
木门吱呀合拢,脚步声渐行渐远。
文俶抓起榻上枯草狠狠掷向门板。
“侯羡!你才是个东西!”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我这辈子,绝无可能!!!”
待她气消,觉得身子也爽利了许多,便起身推门出去。
一匹青骢骏马正安静候在屋外,连她早前猎得的那只山鸡也被系在鞍侧。
她轻抚马鬃,终是利落翻身上马。
远处传来三声悠长号角,秋狝大典已然落幕。
围场中央,太子的猎物架上整齐悬挂着数只麂鹿与山鸡,皆是一箭毙命。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对雪白玉兔。
与早前文俶在林中遇见的那只一般无二,此刻正安然卧在金丝笼中,毫发无伤。
而汉王的猎获则堆积如山,其中竟有数头豺狼黑熊。最骇人的是那头母狼腹下鼓胀,仍淌着鲜血,分明是孕育期间遭了猎杀。这般赶尽杀绝的行径,令不少文臣暗暗蹙眉。
圣上缓步巡至太子面前,眼底掠过赞许:
“储君当怀仁德之心。这对玉兔既与你有缘,便由你好生照料。”
太子恭敬下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当爱惜生灵,不负仁德。”
又行至汉王猎区前,目光在那匹母狼身上稍作停留:
“汉王勇武过人,赐金弓一副。”
汉王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郑重接过金弓:“谢父皇赏赐。”
低头那一瞬,玄甲下的胸膛,急促起伏。
“朕宣布——”圣上振袖高呼,“太子,为今日围猎魁首!”
太子再度躬身:“儿臣定当细细研读先祖训示,不负父皇厚望。”
汉王则死死攥紧手中金弓,弓身深深嵌入他掌心。
与此同时,徐皇后在锦帐中执起茶盏,目光掠过文俶划破的衣袖和沾尘的衣摆:
“今日收获如何?”
“仅猎得山鸡一只,让娘娘见笑。”
皇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将茶盏轻轻搁下:
“后日便到文渊阁履职罢,主编修杜学士治学严谨,你当好生学着。”
文俶当即敛衽下拜,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臣女谢陛下、娘娘隆恩。定当竭心尽力,不负圣恩。”
从金陵绣阁,到京师侯府,从杜若烟到文俶,多少辗转艰险,在此刻,皆化作喉间压抑地哽咽。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文俶便开始收拾行装。
她将那些翻阅过数遍的志怪话本与随身物品一一纳入箱笼。明日宫门初开时,便会有宫人来接她入宫任职,侯府这段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整理妥当后,她抱着箱笼走出厢房,在回廊拐角与正要出门的侯羡迎面相遇。两人擦肩时衣袂相触,却都目不斜视。文俶还在为昨日秋猎,这人的傲慢耿耿于怀。至于他此刻为何这般漠然,她不知,也无意去探知。
反正此人,素来的喜怒无常。而她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去办。
明日起,她便要步入深宫,女官不同男官,需长居宫禁,出入皆要报备,再无这般自在。在此番自由尽失前,她决意再去见杜若璞一面。此时天光方破晓,依照他的习惯,必定已在城西的悯忠寺。
街道上人流逐渐熙攘,带着仲秋的寒凉,文俶踏入了悯忠寺的大门。
绕过香烟缭绕的正殿,径直向寺后那片海棠林走去。林子是夏日才移栽至此,故而时节未到,眼前并无绯云花海,唯余枝叶寥落。也正因如此,林中那相倚而坐的两人身影,便显格外刺目。
只见宝宁公主亲昵地偎在杜若璞肩头,在一片凋败的林木下,姿态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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