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贺居酒屋二楼,垫着十二块净素叠席的「芝樱」包厢──
贞鹤抚子跪坐在一张矮长餐几的主位上,桌面摆满丰盛菜肴:炸猪排丶炸虾丶芦笋拌葱丝丶大壶土瓶蒸丶盐烧鲭鱼丶蒲烧鳗鱼丶香菇莲藕汤丶秋葵牛蒡和莴苣包水芹鸡肉丶真鲷生鱼片等鲜美料理。
三位亲信分坐在左右席列中,四位在彼端一块低矮平台上演剧助兴;她身穿一件红菊花纹图样的黑色小振袖服,看上去像是一幅『漆黑冥夜笼罩一片郁菊红湖』的幽雅景致,给人一种稠墨丶血郁的双重浓烈感。而她杀伐果断兼具大方干练的沉稳气势,正好驾驭得了这件雍容华贵的夜菊衣裳──她腰封後面膨膨的带枕,暗藏一柄短匕丶腰侧是刃口朝上的小太刀。
她刚刚在隔壁包厢,向十四位年轻力壮的禾稻组成员逐一敬酒。敬完,退出包厢,回到「芝樱」门外,脱掉草履,踏上通铺地板。
她踮脚跪着慢慢推开一段拉门,窥见几位干部已经喝到开怀喧闹的状态,便安静把门推得更开,跨越门槛轨道,进入酒气烘烘叫的包厢内。随後她再次踮脚跪下丶轻柔无息地阖上拉门,这才蹑足徐行到主位上就坐。
她行经而搧起的清香微风,给了角落两个文竹盆栽一个掀绿挥袖打招呼的机会,可惜未能获得大姊头回眸一瞥。
联片障子门上,挂了三幅二百年前魔画大师「伊藤冢治」所着丶数位名人出题和注字的「轻度地狱·无惨绘」。这些血腥荒诞风格的另类浮世绘,是手下几月前收到的抵债品,由於会内动荡混乱且事务繁忙,故而忘记拿去鉴定。
债务人是农家一对老夫妇,贞鹤抚子体谅他们年纪已高又无子嗣,便将债务一笔勾销,还偷塞了一笔钱给老夫妇作生活费。她打算趁这次渡海来汉联,开拓市场和巩固地盘的期间,抽空去鉴定。却意外被手下翻出来,提议用画充当壁饰。她觉此议不错,便把它们挂在包厢里。
第一幅《迷途岩鬼》:『磷辉妖月撒落一幕凄冷青光的夜空下,深山郊岭一条羊肠小径上,在苔石凌乱倒置丶茂蕨野草爬满坡丶邻近细树朝内弯的阴森环境中。占径横立一个身躯胖大丶处处蛀孔且溢流黄绿脓液丶顶上凹一块洼池的诡异怪岩。它顶上沸腾的酸黄洼池里,载浮载沉炖煮着几颗皮肉软烂而脱落露骨的疏发人头。
池畔另有数支石矛,插了三颗新鲜的滴血头颅;它胸腹间的利齿阔嘴,咬着一位织锦衣袍大幅掀开丶仍一息尚存的惨白孕妇......孕妇眼角舍落含恨泪珠丶神情涣散的凝望着天空,秀发玉臂一同垂软於侧。圆鼓鼓的孕肚遭尖牙齿排深深啮咬,泉涌渗出殷红悲血,如编线挂帘般丝丝串串淌过苍白肚皮......』──画作背面。风仙斐语,注字:「山神蒙污蔑,元凶像在此。」
第二幅《惧维谕言》:『扇型阶梯的木造舞台上,一只邪崇化而极度成长至侏儒体格的荔枝桩象,套上一具内部挖空的半截裸女。那名披头散发丶躯干僵硬的女子,死不瞑目瞪着台下丧尸观众。女子肋骨下的腔肉断层正潸潸落血,淋得桩象四根来回走动的黑壳肢脚一片怵目鲜红;舞台布幕是一整面描绘了无数张容貌扭曲又狰狞凸眼的病态人脸,男女老少皆有......』──画作背面。不愿留名的先知,注字:「灭绝起始的腐朽之一。」
第三幅《食髓夫人》:『一个衣着银箔色腰封丶敞领坦胸黑留袖,肌肤镂空可见心肺脏器和细管脉络在里面不断鼓缩蠕动的盘发妇人,站在一间墙上挂着刀叉剪钩钳等利器丶嵌壁烛火蓦淡蓦亮丶褐土地面染有斑斑黑渍的屠宰室里,准备要好好饱餐一顿。
竖目狼嘴妇的眼前,有一块木板方桌,搁了几截血淋淋的纤幼手脚,桌下堆积一小座黑乎乎山峰状的不明物。它两根指甲长若镰刃,伸向旁边一位双手被捆吊在挂肉架上的孩童脊椎处,从第二节颈椎狠狠刺进去,猛然往下一拉──它後面另有三具背开一道腥红血槽的童尸,高高吊着,随窗口吹来凉风而左右摆晃......犹若挽歌风铃般无序打转......』──画作背面。自称幸存者的犬寺律十郎,注字:「远离莳津,越远越好。」
有人访问伊藤大师,为何他作品的受害者,都是女人跟小孩?他答曰:「女人跟小孩最能博取同情,最能引起同仇敌忾。如果换成男人,你就不会来访问我了。」
贞鹤抚子不知三幅魔画的极高价值和历史背景,仅觉得画中物不止会活动,还隐藏了几个疑点,挺有意思。彼端矮台上,四位身穿茶色小袖服丶腰带垂插打刀和小太刀的亲信,正上演《牛的价值》即兴短剧。
躺在地上额绑汗巾丶耳鬓各插一支筷子丶饰演水牛的秃头,叫桥吉五本贯......天晓得这名字到底怎麽取的。年约四十二岁善使二刀及三节棍的桥吉五本贯,年轻时以为混黑道很威风又有钱,於是透过关系加入丰臣会。然而现实往往与理想大相径庭,在犯错和戴罪立功之中渡过了二十几个年头。
他曾後悔过,但总是又走回熟悉的老路子,因为他除了干这一行以外,啥都不会,他底州·巨冈县·兜鹭市的老家,是竹藤编织品专卖铺。
站在桥吉五本贯後面丶情绪激动跟人争辩的二十八岁年轻人,叫藤原虎野。其父不详,其母是一个烂赌酒鬼。当酒鬼母亲突兀自主失踪丶把一屁股债务甩给藤原虎野时,他舞台剧的演员之路,变成长达二年光阴的跑债之路......一次跟搭挡金田浦三在做街头表演,被债主几位爪牙给堵到。幸得身负「拓展业务」主命而正缺人手的贞鹤抚子,路过解围并顺道招募他们俩──此为十年前的事情。
「你把我耕作的水牛给摸死了,这笔帐该怎麽算,啊──?」藤原虎野面红耳赤丶双臂揪着对方比他还要高的衣领,用力到颤抖浮青筋,口沫飞喷金田浦三的脸容,大声咆哮:「不赔三丶五百万就别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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