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冀甚至连发出这种质问的机会都没有。
裴春之抚摸着手机的外壳, 她常常被顾榕和张钟子航指责太心软、太善良——一些当代已经不被称赞的特质。
个人利己主义盛行的时代, 适当范围的邪恶成了一种潮流。冷酷被称赞, 绝情富有魅力, 末世文的圣母心为人排斥, 穿越文讲究杀伐果断和决绝去留。
然而裴春之写出的主角从不是这样。《大灾变》的女主贺明冰总在竭尽全力地救人;《物理学》的男主邓嘉石尊师重道,和浩大中文网众多欺师灭祖的男主截然相反。
这个时代, 浪漫的爱不被信任, 理想主义不被成熟兼容。
可是她还是要这么做。
崔印月问她:“你要为了这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伸冤——甚至在他已经是一个傻子、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你所做的事情的情况下吗?”
“是的。”裴春之道。
“你想清楚了,小春。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你得明白,不是所有热血上头的大爱都能得到理解, 你太年轻了……头破血流,一无所得,才是大多数理想主义者的结局。”
“我想清楚了。”她说,“我想得很清楚, 如果我不做这件事, 我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做了它, 你也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还从来没见过高考状元借采访鸣鼓伸冤的先例,不成功, 便成仁。现在是网络时代,如果你失败,整个社会都会以你无法想象的刻薄压倒你……”
“我不怕。”
裴春之握紧手机, 她想起新安小学的天台,她在那里静坐对峙的下午。
她继续说:“‘头破血流,一无所得’,这种事情,我早已经历。”
“没有撞上去的勇气,才是更可悲的事。”
*
今年的六月降落在一片静谧的烟蓝。
六月一号的傍晚,裴春之刚刚做完一套语文模拟卷,她抬起头,从中央大学理教三楼的教室中向外望去,可见上片灰蓝前调、肉粉中调、绛紫尾调的天空。裴春之松开笔,单手揉搓着眼周,整间教室只有她一人,窗明几净。窗外,博雅塔与西山相映交织,剪影如纸。
她给自己安排的复习计划满满当当,如果高考如常进行,她不会有拿状元的把握;但她早已知道,今年因疫情,高考将会延期一月。
她一定会成为状元。
这世上有很多可称为机缘巧合的东西。标错的小数点、脑回路搭错的阅读理解、手残涂错的答题卡……没有人能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一定可以成为江海省状元”。这是一个地狱级别的高考大省,中考筛选一半的人分流去职高,高考是这里最鲜血淋漓也最公平的事情。
裴春之坐直身子,她休息了五分钟,立即从书包里抽出另一套题,按照计划,她今晚做三套文科卷,对完答案后去夜跑五公里,然后洗澡,上床前写明天小说的更新。一切有条不紊,环环相扣。
她对自己说:
你一定会成为状元。
六月中旬,裴春之之前发布的口罩基本清空,最后一些尾货,她没有参与越来越扭曲畸形的口罩市场,转而无偿捐赠给了政府。钱已经赚够了,她不喜欢过度涨价。
口罩成本二十多万的投入,获得了约五十万,如果裴春之没有捐赠其中一部分的话,应该可以达到接近六十万。另一边,裴春之投入的股票都以疯狂的趋势一路高歌,她知道疫情能持续很久,所以不着急抛售。
《大灾变》热度水涨船高,订阅收益又达到了稳定的每月三四万,这个数字和刚完结时期的每月几十万不能比,但一篇完结这么久的小说还有这么好的拖尾效应,已经令人惊叹。编辑告诉裴春之,《大灾变》的有声书和动漫最近也在谈判,公司找到合适的买家,会替她争取一个高位的价格。大约八九月份,她可以再拿到几十万的版权费,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上百万。
什么也不干天上掉钱的好事裴春之当然同意。来钱的好事甚至还没结束,崔印月把《楼上那个爱哭的孩子》的第一笔出版分成打给了裴春之,钱不多,万把块钱。裴春之在网络文学见多了几十万几百万的进账,顿时对严肃文学的清贫生出荒谬的好笑感。
谢天谢地,她写严肃文学也完全不是冲着钱去的——不然她非得饿死自己不可。
另一个事情则是李瑶那边。李瑶前段时间又翻出来了当年她高考前裴春之给她录的一套冲刺视频,正好疫情时期,大家都只能上网课,李瑶灵机一动,问裴春之能不能把那些录播视频放到网上去,惠及全国各地学子。
裴春之觉得没啥,那都是好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再说,她从头到尾没有露脸,只有声音,还是李瑶代发……她回复道:“可以,你发吧。”
顺便一提,时至今日,李瑶仍然不知道春老师当年教她高考的时候只有十二岁,也不知道春老师就是成功让她老爸李明铭失去编制的小女孩裴春之……
六月底,裴春之申请了中央大学几门预科课程的期末考试。她抽出五天时间,暂停了高考复习,全力复习大学课程。六月二十九号,所有考试结束,裴春之定了三十号的机票,准备回莲池参加高考。
裴载之知道后,本来还说要去机场接她,被裴春之制止了。裴载之现在一个人在新安住,陆林花回去找过他几次,他都打死不肯跟母亲走——至于裴永明,他是天高任鸟飞一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裴春之对此也毫不意外,本来裴永明就是一个责任感非常低下的人,小时候裴永明带她去钓鱼,能因为一时生气把她一个五岁小孩丢在河边。陆林花一个疑似躁狂症患者都比他有责任心。
姚倩倩和裴载之还在谈恋爱。裴春之到莲池前绕去新安镇,先去见了这对小情侣一面。吃饭的时候,裴春之终于没忍住,问姚倩倩:“你怎么看上的裴载之?”
她太好奇了。上辈子的裴载之一直没谈过恋爱——他长得帅,从小受追捧,性格又幼稚,看不上任何人。
姚倩倩很害羞,她看看裴载之,裴载之不看她,转过头去假装很忙,耳朵反而竖起来了。
姚倩倩说:“因为……他初一的时候和隔壁班的男生打架,那个男生很讨厌,小学的时候坐我后面,老是弹我胸罩带子。”
裴春之道:“打架?”
姚倩倩赶紧补充:“就是,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载之去打架……后来他们说是因为那个男生开黄腔,裴载之去教训他来着。我就觉得,他很正义,很维护女生,和那些开黄腔的男的不一样。”
裴春之微妙地抬起眼睛,看了看裴载之。只见裴载之扭着头,一个劲儿地抖腿,就是不肯和裴春之对视。裴春之哑然失笑,最终也没给姚倩倩解释事情的全貌,这个事过去如此久远,只是阴差阳错,却莫名成就了姚倩倩的三年暗恋——可见未成年女生爱上的往往都是自己的幻想。
裴春之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那个男生是和裴载之打篮球,打不过他,一气之下,大骂他妹妹是个厮混的小混混——裴载之脑袋一热,就跟对方打起来了。就这个事,陆林花还被喊去学校了。
总之,裴载之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正义、什么教训打的人。
裴载之自己显然心里也有数,还在那边演上了:“那个傻逼就该打!我打的就是他那张嘴!”
裴春之微笑不语。
上辈子,她没有被传厮混小混混的名声,裴载之也根本不会被她的事激怒从而打架,他忙着和裴春之撇清关系呢……裴春之喝了口茶,对自己重生一遭,还意外给裴载之捞了个对象的事深感好笑。
裴载之和姚倩倩只和裴春之吃了一顿饭,两个人都知道裴春之回来是备战高考的,不敢过多打扰她。走之前,裴春之特地问了一下裴载之现在靠什么赚钱,裴载之道:陆林花嘴硬心软,每次来找他都会给他些钱,然后他还会接游戏陪玩和代打挣钱。
裴春之笑了笑,陆林花从没有对她“嘴硬心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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