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以前厂里一起下岗、如今在蹬三轮的老张,厚着脸皮开口;去找给店里送面粉的老王,陪着笑脸递上劣质香烟;
去找在菜市场摆摊卖调味料的老乡,操着浓重的乡音诉说“困难”。他笨拙地解释着“扩大店面”的谎言,忍受着对方或同情、或疑惑、或直接拒绝的目光,一次次被现实的冷水浇得透心凉,又一次次抹把脸,咬着牙赶往下一家。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汗衫,后背上结出白色的盐渍。
每一次空手而归,他的腰背似乎就佝偻一分,但眼中的血丝和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儿却更盛。
李秀兰则守着店里那部老旧的手摇电话机,手指因为紧张和反复拨号而有些僵硬。
她操着乡音,给远在老家的亲戚打电话。电话那头,有敷衍的推脱,有冷淡的拒绝,也有几声不痛不痒的“再等等看”。
每一次被拒绝,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脸色也更白一分。但当电话接通,听到某个还算亲近的堂姐犹豫着答应借两千块时,她激动得手都在抖,对着话筒千恩万谢,眼泪止不住地流。放下电话,她立刻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下名字和金额,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苏晓也没闲着。她成了最细心的“账房”和“后勤”。父母借回来的每一笔钱,无论是一千、五百,还是几十块,她都认真地用铅笔登记在一个崭新的作业本上,借款人、金额、日期,清清楚楚。
她默默地承担了更多店里的杂活,把小小的店面收拾得更干净些,希望能多吸引一两个顾客,多挣几块钱。她还偷偷观察着父母疲惫不堪的脸色,在他们回来时,默默递上一杯晾好的凉白开,或者一个刚出锅还温热的包子。
筹钱的过程异常艰难。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几天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有平时称兄道弟的,一听借钱立刻推三阻四,
有嘴上说着帮忙,却一拖再拖没了下文;当然,也有几个真心实意、掏出自己也不宽裕的积蓄帮衬的。
每一分钱,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人情债的压力。
终于,在苏建国跑断了腿、李秀兰说干了嘴、苏晓记满了小半本作业本之后,加上自家的三万七千多,他们东拼西凑,凑出了整整六万八千块钱!
当最后一笔钱——是苏建国以前在厂里的师父,一个同样清贫的老工人,偷偷塞给他的一千五百块——放进那个铁盒时,小小的后厨里鸦雀无声。
沉甸甸的铁盒压得折叠桌吱呀作响。里面塞满了各种面额、新旧不一的钞票,散发着汗味、烟味和油墨的混合气息。这不是钱,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押上全部身家、背负着沉重债务的未来!
苏晓轻轻合上铁盒的盖子,她抬起头,看向父母,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爸,妈,钱有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城东!”
第4章 破屋与绝境
城东,名副其实的“城”之“东”。
江市的老城区早已拥挤不堪,而这里,更像是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的、一块生着疮疤的角落。
坑洼不平的土路,晴天一脚灰,雨天一脚泥。
路两边稀稀拉拉立着些歪歪扭扭的平房,墙体多是斑驳的红砖裸露着,或者糊着早已脱落大半的黄泥。
屋顶盖着黑黢黢的油毡,不少地方已经破损,露出腐朽的木椽子。
窗户大多是木框的,玻璃残缺不全,用塑料布或硬纸板堵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垃圾腐败的酸臭,还有淡淡的牲畜粪便气味——不少院子里还搭着鸡窝猪圈。
苏建国蹬着他那辆破自行车,李秀兰抱着装钱的旧铁盒坐在后座,苏晓则挤在车前的横梁上。一家三口沉默地在这片破败中穿行,车轮碾过碎石和土块,发出单调的声响。
偶尔有衣衫破旧、眼神麻木的居民蹲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衣着虽不体面、但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苏建国握着车把的手心里微微出汗。这地方,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不少。
身后的妻子一只手护在腰包上,里面是他们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还有厚着脸皮借来的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安——女儿说这里值钱,那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到了,就前面那一片。”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叼着劣质香烟的瘦高中年男人站在路边招手,他是苏建国辗转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的、据说对这一片房屋“门儿清”的掮客,人称“老油条”刘。
刘掮客领着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停在一排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平房前。
这些房子明显比路边的更破败,墙体倾斜得厉害,有些窗户连框都没了,黑洞洞的像怪兽张开的嘴。屋顶的油毡更是破烂不堪,雨水长期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
“喏,就这几间,连着的。”刘掮客用烟头随意地指了指,“房东急着用钱,便宜!六万八,打包全给你们!怎么样,够意思吧?”
李秀兰看着眼前这如同废墟般的景象,脸色白了白。这…这也能住人?一阵风刮过,一块松动的油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苏建国喉咙发干:“刘…刘哥,这…这房子还能拾掇吗?”
“嗨!看你说的!”刘掮客吐了个烟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着破点,结实着呢!都是老地基!稍微拾掇拾掇,遮风挡雨没问题!再说了,你们买这地方,图的不就是个便宜吗?这价钱,在城里连个茅房都买不到!捡大漏啦!”
苏晓从自行车横梁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影走到那排破屋前。她没有像父母那样只看表面,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房子的结构、位置。墙体确实歪斜,但地基看起来还算稳固。屋顶破烂,但主梁似乎没有大问题。更重要的是,这几间房的位置,在她前世的记忆碎片里,恰恰是后来新规划的商业街中心区域!价值最高!
“爸,妈,进去看看里面。”苏晓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声音平静。
刘掮客掏出几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费劲地捅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和动物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墙角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蛛网在房梁上结了一层又一层。
墙壁上的石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同样斑驳的红砖。抬头看,屋顶的破洞清晰可见。
“这……”李秀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建国也是心头一沉。
“怎么样?没骗你们吧?地方够大!”刘掮客催促道,“赶紧决定,后面还有人等着看呢!”
苏晓却像没听到掮客的催促,她小小的身影在几个破败的房间里穿梭,甚至还用小脚踩了踩地面,又仰头仔细看了看屋顶的梁柱结构。
最后,她走到门口,对着脸色不太好的父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颗定心丸。苏建国和李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为了女儿口中的“未来”,为了这个家能真正扎根,拼了!
苏建国看向刘掮客,声音沉稳下来:“行!签!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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